第146章(第2/2頁)

後來他知道,賀知洲想激起點他身上的活氣。

現在又何嘗不是呢。

賀知洲越長大,就越知道他自己生長在一個泥潭裏,不是混不下去,就是他有點累了,索性把戰場當成一個遊記場,次次也就他沖的最猛,傷的最終。

這如同火箭一樣上升的軍銜,卻都是拿命換來的。

賀家老爺子幾次找他談心,話裏話外說的,不外乎就是這唯一的一個孫子了。

迎著夏日夜晚的涼風,譚睿提提眼鏡,埋頭走入了高聳而立的職工宿舍。

他們這一代人,誰也都不必誰好過。

*

萬寶丫迷路了。

她黑著臉,盯著一邊兒老頭看,說,“你不是說你認路嗎?”

老頭兒比她還冤枉,滿臉無辜的說,“我就是認路啊,但誰知道那邊修路給堵了啊,它這一堵,那我可不就不認識路了嘛!”

萬幸:“……”這話說的可太理直氣壯了,她簡直是沒法反駁。

半晌,路越走越偏,要換個人,萬幸這會兒早就一板磚拍上去了,換成旁邊這老孫頭,她也說不了什麽重話——好歹人家在自己幼年時幾次上門無償針灸,否則就算是她活了過來,殘余在體內的蛇毒和老鼠藥的余力也得讓她成個病歪歪的西施娘子。

一老一小手拉著手,時不時的鬥嘴絮叨一番,老孫頭還挺開心,見了人就說是自己孫女兒,萬幸也給面兒,見了人就說老孫是自己爺爺。

走到一個拐角,萬幸累了,一屁股坐下,說,“孫爺爺,您還沒告訴我,您大名叫什麽呢?”

老孫頭一愣。

然後他很仔細的想了一陣子,滿臉迷茫的搖頭說,“嗨,我不記得了。”

“村裏好些人喊我老孫頭,打漁的、種地的都喊我老孫頭。接過骨頭的那家喊我孫骨頭,治過肺病的那家喊我孫神醫,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幾十年都沒人喊過我了。”老孫頭回憶了一下,說,“就連帶下鄉的那些書本證件,墊桌角的墊桌角,生火的生火,擦屁股的擦屁股,這麽些年下來,也是丁點兒都不剩下了。”

萬幸給他豎起一個大拇指,“兩袖清風啊?”

老孫頭應景的甩了甩袖子,樂呵呵的說,“那可不,兩袖清風呢。”

萬幸一樂,“那這完了,以後想幫你收屍都不知道你大名。”

老孫頭一眨眼,‘嘿嘿’一笑,“那就幹脆在碑上寫個孫神醫,也讓後人瞻仰瞻仰。”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說,“那可真是太不要臉了。”

*

月亮已經高高的掛在天空上,夏天月亮高懸,怎麽著也得□□點了。

“咱咋弄啊?”萬幸有點困唧唧,“找個地方湊合著睡了,再等明兒有人了問問怎麽走?”

老孫頭一頓,終於尷尬一笑,“這不太好吧……”

他還知道這不太好啊。

萬幸白眼一翻。

正說著,突然,於拐角最深處的小胡同的門被打開了,一片暖黃的燈光便從胡同深處照到了外面來。

北京城的夜晚有些地方有路燈,但是這種狹小的胡同道裏頭,這個點肯定是漆黑一片,真正意義上的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

見有光芒出現,萬幸和老孫一起回頭看去,卻發現一個人逆光而戰,立在了門檻有將近五十多厘米的門後。

……這門檻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呢?

萬幸一眨眼,發現居然是之前那個老國手的屋子,難怪她說附近看著眼熟,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居然兜兜轉轉的,轉到這裏來了!

她眼睛一亮,從地上一躍而起,知道在哪了就好辦了,扭臉兒就能出門了!

然而還不等萬幸跑過去,卻見老孫頭一縮脖子,大概是認出了來人,馬上就想跑。

萬幸一聲招呼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對方垂垂老邁的聲音越拖越長,帶著一種冗長又跨越了時間長河的嘆息,說道,“師兄……”

老孫頭邁出的腳步收了回去,滿臉無奈的回過了頭。

萬幸把嘴合上,一眨眼,選擇沉默。

兜兜轉轉,曲折離奇,果然不愧是,天底下的人都是一家人。

趕明兒她上個街,是不是還能遇到個奇景,或者是再碰見個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