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楚隨之沒有帶厲鳶回到宗門。

明天就是一個月之期,他的心裏已經變成一處斷崖,只要前進一步就會萬劫不復,然而他卻蒙上眼,執拗地踏出最後一步。

厲鳶睜開眼,發現眼前並不是玄天宗,不由得一愣。

楚隨之接她下來,道:“還認得這裏嗎?”

厲鳶眯眼一看,猛地瞠大了雙眼。

她怎麽可能會不認識,這是她的家,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家。

當初如日中天的、雕欄玉砌的厲府。

她從小在這裏長大,也在這裏死去。在靈魂被抽離之前,看到滿眼的火光與血色。

曾經無比繁盛的厲府在火光中化為一片廢墟。

第二次見到它,是在楚隨之的羅盤上。

他告訴她,這裏已經重建。

當時她心緒難平,並沒有仔細看。況且那也只是一句托辭,她根本不在乎厲家是否能重建。

然而此時此刻站在這裏,她看著熟悉的鮮紅的大門,看著門口自己經常躲在上面的古樹,又看著遠處自己經常躺著的琉璃瓦,突然間紅了眼眶。

她所以為的不在意,其實全都在意。

楚隨之啞聲道:“要想重建厲府很難,因為所有的東西都在大火中化為灰燼,不得已滿世界地尋找材料。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勉強建得與記憶中的相同……”

他看向她,胸膛微微起伏:“我知道這肯定和你記憶中的家有所出入……”

厲鳶紅著眼眶打斷他:“沒有出入。”

她笑出聲:“是一模一樣。”

楚隨之突然就像是被這句話擊中,仿佛所有的努力都換來了值得,他轉過頭點了一下頭:“那就好,那就好……”

厲鳶低下頭,收拾了一下情緒。第一次主動扯起他的袖子,緩緩推開大門。

夕陽下,鮮紅而嶄新的大門打開,露出裏面的雕梁畫棟。

仿佛是一幅畫卷緩緩在兩人的面前打開,也仿佛是記憶慢慢地浮現。

這是厲家,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也是楚隨之在訂婚之後來過無數次的地方。

每一處,都承載著兩人的記憶。

厲鳶想起楚隨之被他父親壓著不甘不願地踏入厲家的場景,當時的他臉上還帶著青澀,背上插著兩把裝模作樣的大刀,勾著嘴角看人。

她站在厲滄海的身邊,握緊腰上的紅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鄙視帶著不服輸的目光撞上,一個嗤之以鼻,一個眼波一蕩,不為人知的心思就在心裏生了根。

她拉著楚隨之踏進厲家,看著與記憶中分毫不差的亭台樓閣,看著水中輕觸水面的遊魚,看著大堂之上那張熟悉的猛虎下山圖,不知不覺喉嚨酸澀,啞聲道:

“你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這座府邸早已在她的記憶裏褪了色,然而楚隨之竟然能記得清清楚楚。

楚隨之道:“沒有多少。只是那一次我去接你的時候……本來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會發生那麽多事。”

厲鳶道:“現在我看見了……還不晚。”

楚隨之緩緩地勾起嘴角,視線落在她握著他手腕上的指尖,不自覺地眸光一顫。

他咬著牙踏出了最後一步,幸好暫時沒有墜入深淵。

然而他知道接住他的,不是通向彼岸的橋,而是隨時會消散的雲。

厲鳶道:“你以前來這裏,我不是對你橫挑鼻子豎挑眼就是怒目相向,恐怕你沒有好好逛過這裏吧。”

說著,她吸了吸鼻子,勉強一笑。

拉著他來到後院,看到院中的幾棵古樹,不由得失了一下神:

“這幾棵樹也在……”

楚隨之道:“原先的早已經化成灰燼了,這是我在極南之國找到的,勉強相似的幾棵樹。”

“已經很像了。”

她帶他走到樹邊,輕聲道:

“你不是奇怪,我在哪裏弄到的浮光花酒嗎?其實我都把它們一直埋在這樹下。想喝了就偷偷地把它們挖出來。因為花酒的香味太濃了,我就跑到酒館去喝。這世上恐怕除了你,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楚隨之似乎想到她小小的身影縮在樹下鬼鬼祟祟挖土的場景,不由得一笑。

厲鳶又帶他來到池塘邊,道:

“我小時候很頑皮,又因為是女兒身的關系,經常被瞧不起。家裏只有我一個女孩,所以那些叔伯家的男孩總來欺負我。”

說到這裏,她勾唇一笑:“他們哪裏知道,我可是方圓百裏最惹不起的女子,於是他們都被我踹下過這個池塘。”

楚隨之想了想,道:“我以前和你拌過那麽多次嘴,怎麽沒見你將我踹下池塘?”

厲鳶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厲鳶道:“就是不一樣。”

不僅是因為他是男主,而是因為楚隨之雖然和她拌過嘴,但從來都沒有因為她是女孩子而瞧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