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妝(第2/3頁)

魏鸞覺得,哪怕結怨極深這話過於誇張,但盛煜對她的印象,怕是不太好的。

這回他之所以答應賜婚,必定是因皇帝另有打算。

她寬慰周驪音時,總說盛煜不是狹隘量小、睚眥必報之人,但盛煜的性情究竟如何,其實她心裏也沒數。如今父親身在玄鏡司獄中,她這麽個口出狂言又“徒有其表”的人嫁過來,怕是看不到那位太好的臉色。

如此忐忑思量,到戌時漏盡,外面總算傳來動靜。

……

時序漸近秋分,入暮後天氣漸涼,蟄蟲坯戶。

盛煜難得出席宴席應酬,被素日生死托付的兄弟灌了不少,加上幼弟盛明修性子頑劣,招呼著兄弟親友們輪番敬酒,耽誤到此刻才得以脫身。

好在他酒量不淺,中間離席數次,倒不至於喝醉。

晚風寒涼,他踏著月色朝洞房疾步而來,寬袖飄動。繞過回廊亭台,瞧見洞房所在的北朱閣裏透窗而出的燭光時,才將腳步稍緩。

隔著花木遊廊,能看到閣樓上高懸的喜紅宮燈,照亮朱漆彩繪。過了中秋沒兩日,蟾宮正明,霜白的月光灑在屋脊,浸漫窗扇。那座雕梁畫棟的閣樓,從前唯有仆婦灑掃看守,燈火昏昧,安靜冷清,如今卻多了個人。

盛煜忍不住想起魏鸞的那張臉。

想起花扇挪開時,曾令他失神的眉眼。

那是永穆帝賜婚給他的妻子,也是與章皇後糾纏極深、感情篤厚的公府明珠。

他跟皇帝承諾過,只為破除心魔,亦隨手幫魏家一把。

盛煜臨風而立,腦海裏殘存的醉意一分分散去,漸漸變得清明。他擡起衣袖聞了聞,那上面從廳堂沾染的酒氣尚未散盡,身在其中時無從覺察,此刻卻格外突兀。

他於是又站了片刻,才擡步往北朱閣走。

臨近屋門時,留守此處的仆婦齊齊行禮。

盛煜隨意擺擺手,推門而入,繞過那架繡金屏風,看到裏面龍鳳對燭高燒,兩座落地燈架上明燭靜照,映得滿室亮如白晝。守在門口的丫鬟面生,是魏鸞陪嫁而來的。繞過側間長垂的帳幔,內室的桌上果品茶具如舊,燈火稍昏。

陪嫁來的丫鬟仆婦見了他,行禮退出。

而他的新娘正端坐在拔步床上,貴重鳳冠仍在,舉花扇遮面。

雖只及笄之年,魏鸞的身姿倒已長開,嫁衣在腰間微微收攏,覆住修長的腿。那緞面質地極佳,燭光映照下色澤嬌艷,金絲銀線繡成的花紋漂亮而不耀目,冠上明珠寶石生輝。

盛煜款步上前,在她跟前駐足。

屋裏安靜得針落可聞,她雙手緊緊捏著花扇的細柄,指節微微泛白。

盛煜唇角似動了動,而後擡手。

薄紗彩繡的花扇挪開,露出她的眉眼唇鼻,迥異於他想象中微微側頭的新婚嬌羞,她坐得端正,雙眸低垂。若不是那泛白的指節泄露情緒,他幾乎要贊嘆她的鎮定沉靜了。

盛煜沒說話,就那麽站著打量她,居高臨下。

魏鸞的手臂垂落下去,將花扇擱在膝上,見他沒動靜,又放在床榻。

詭異的沉默裏,她終於緩緩擡眸。

然後便對上盛煜那雙清冷的雙眸,幽邃如暗夜沉淵,雖清雋峻整,卻暗藏鋒芒。跟他身上卷來的夜風一樣,讓人覺得寒涼。

魏鸞不自覺地站起身,想按事先所打算的那樣,叫他一聲夫君主動示好,聲音卻卡在胸口,怎麽都吐不出來。便只能靜靜望著他,雙眸如波,襯著貴重輝彩的嫁衣鳳冠,精心描畫的海棠薄妝,燭光下婉媚艷逸。

盛煜聞到一股香味,不期然竄到鼻端。

他有些不自然地挪開視線,道:“賓客太多,回來得晚了。”

“夫君辛苦。”魏鸞念出了生疏的稱呼。原先在腦海預演的萬般打算在對上他的眼睛時變得茫然,她猜不透這位錦衣司統領的打算,卻覺得他定會說些什麽,不太敢輕舉妄動,遂默然瞧他。

果然盛煜說話了。

“既是皇上親自賜婚,我三媒六聘地迎娶進門,自然不會薄待,你大可放心。”他說了這句,回頭瞥了眼門口,“外面有人伺候,都是懂規矩的舊仆,你隨意吩咐即可,無需顧慮。我書房還有瑣事需處置,明早帶你去見長輩。”

說罷,沒多逗留,連那身新郎喜服都沒脫,徑直折身走了。

架上燭火輕閃了閃,他的身影繞過屏風,隨即傳來門扇的聲音。

片刻後,春嬤嬤帶著陪嫁丫鬟進來,面帶擔憂,“這是……”

“他有公務纏身,明早再過來。咱們早點歇吧。”

魏鸞將那沉甸甸的鳳冠取下,只覺滿身輕松,讓人擡熱水以備沐浴,又用了兩樣糕點,旋即寬衣卸妝,沐浴就寢。

春嬤嬤幾回欲言又止,卻又礙著初入盛府,沒敢胡亂開口。

魏鸞知道她想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