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知道蘇溫晚葬在哪裏的人並不多, 而程硯煦就是其中一個。

六年前,消失已久的蘇溫晚重現出現在了程硯煦的面前。

那個時候唐家還並不像現在這樣和平,唐老爺子病重住院,幾個兒子為了搶奪繼承權鬥的頭破血流, 而這些人不約而同地將矛頭對準了他們最年幼的弟弟, 也就是當年才不過二十多歲的唐嚴欽, 聯起手來想要將這個未來的勁敵扼殺在搖籃之中。

唐嚴欽雖然年紀不大, 但是手段狠厲,又被唐老爺子從小悉心栽培,所以哪怕面臨這番困獸之鬥, 仍然不落下風。

只是他的作風太激進, 就像是一只已經走入窮途末路的兇狠野獸,對於每一個敵人都不留情面, 裹挾著一股致命般毀滅的氣息無情地拔除了他一個又一個的對手, 甚至是將對方踩得粉碎, 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從中得利。

無論如何, 商業的根本是逐利,而不是毀滅競爭者,所以唐嚴欽的行為只讓所有人都覺得——

他已經瘋了。

他在毀滅別人,也在摧毀他自己。

所以,曾經選擇離開唐嚴欽的蘇溫晚, 在此時此刻又再次選擇回到這個地方,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原本蘇溫晚是想直接去找唐嚴欽的, 但是那時唐嚴欽被人設計, 要去檢察院接受檢察官的問訊, 因此蘇溫晚沒有辦法聯系到了對方, 而唐家又一片混亂, 無奈之下,她只能去找程硯煦,她和唐嚴欽的好朋友,一同想辦法。

在那一次的繼承人爭奪之中,程家原本就是唐家的盟友,所以當蘇溫晚找到程硯煦的時候,程硯煦就知道,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旁人都說,唐嚴欽就是一台冰冷的機械,他沒有溫度,也沒有感情。

然而,對於他來說,蘇溫晚卻不一樣。

那是他的齒輪,他的心臟。

風吹過漫山的樹林,發出颯颯的聲響,明媚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傾瀉下來,斑駁了一地的光影。地面上的光斑輕輕搖晃著,像是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又好似層層漾起的淡淡波紋,踩著這陽光灑下的片片金箔,程硯煦猶如水波漫開一樣的思緒隨著視線復而聚集在了眼前。

他不在六年前的那一天,而是站在這寂靜無人的陵園裏,去看望一位在這裏長眠的友人。

陵園裏靜悄悄的,除了暖暖他們之外別無旁人。

“對不起,暖暖,你能原諒叔叔嗎?”

在講到六年前的時候,程硯煦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望著暖暖,看著這與蘇溫晚並不相似,但是眼睛卻如出一轍清澈明亮的孩子,深吸了一口氣。

“叔叔,你怎麽了?”

暖暖不明所以地擡起頭來,她看著眼前相貌清雋的男人,不知為何,心裏突然覺得很難過。

她看出來了,叔叔雖然在笑,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程硯煦輕輕地抿緊了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恍惚,又有些愧疚,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虛無縹緲,仿佛下一秒就會迅速消散開來的雲煙一般,讓人心中湧現了一種想要伸手去抓住他的感覺。

“是我害死了她。”

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程硯煦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思緒都在一瞬之間抽離了自己的身體,仿佛眼前仍然是那天的場景。

刺耳的碰撞聲,嗆鼻的汽油味,不停閃爍著的救護車的紅色的燈光,還有……流了一地的那奪目的猩紅。

在程硯煦開車和蘇溫晚一起去找唐嚴欽的路上,他們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車禍,正是這場車禍奪去了蘇溫晚的性命,而他則是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在日日夜夜的煎熬裏度過著這毫無意義的每一天。

聞言,暖暖微微一怔。

她纖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明亮的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傷心、難過,但是最後她卻輕輕地抽了口氣,仰起她的小腦袋來擡頭望向程硯煦,晶瑩的淚花都沾上了她卷翹的睫毛,讓暖暖覺得自己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汽。

對於暖暖的反應,程硯煦似乎並不意味,他看上去有些輕松,但實則覺得苦澀地勾了勾唇角。

他想,也許這孩子從今以後都不會再想要見到他了吧。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如果不是他,蘇溫晚並不會死。

腦海裏浮現出那一天暖暖遞給他的那個花環,明明只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但是記憶就好像為它打上了老照片一樣的燈光,讓程硯煦心中不由自主地覺得有些懷念起來。

可惜,他應該再也收不到暖暖送給他的花環了。

但是,在下一刻,他忽然感覺到有人撲到了自己腿上,低頭一看,正是流著眼淚的暖暖。

“叔叔,你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想象中的責怪並沒有出現,而暖暖只是難過地流著眼淚,晶瑩剔透的淚珠啪嗒啪嗒地落在了程硯煦的褲子上,洇出了一小片淺淺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