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寒冷的夜幕中,周津延沉著一張臉,聲音凜冽,聲線平穩。

這宮裏最不缺的就是誤會,周津延如是想,讓手下的人把炭盆收好。

熱鬧吵嚷的宮院安靜下來,幼安看著他的動作,默默的應了一聲。

周津延帶人進屋,轉了一圈仔細巡查後才走出來,睥著幼安,神色莫變。

暗淡的宮燈在廊下輕輕地搖晃,顯得十分淒涼,像極了幼安此刻的心情。

不!幼安想她還要更淒慘些,幼安一邊默默掉著眼淚,一邊垂頭喪氣地踩著台階,走到周津延跟前,吸吸鼻子,一副不管怎麽樣,她都很配合的模樣,軟軟地說:“走吧!”

周津延只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冷冷地盯著她發頂上的漩渦。

幼安低著頭,蹭掉掛在下巴上的淚珠。

珠珠才從驚魂未定的狀態下回過神,追過去,小小地喊了一聲:“娘娘。”

幼安不敢明目張膽地回頭,只敢咬著唇瓣,偷偷用余光看珠珠。

珠珠扯扯自己身上的中衣,嘴裏做著口型:“衣服。”

幼安自然知道她還現在裹著厚重的棉被,想到方才自己頂著這幅模樣在眾人面前丟了臉,她頭都擡不起來了。

念及此,幼安眼眶更紅了,淚珠子在被單上暈開一朵朵淚花。

“去換衣服。”周津延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幼安頭頂響起。

他的聲音和其他宦官尖細的聲音很不一樣,幼安覺得耳朵有些癢,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周津延,囁嚅了兩聲:“督公……”

幼安青絲披散在肩頭,被包在身上的棉被壓在下方,在臉側推起彎曲的弧度,襯得她的那張小臉白玉無瑕,紅紅的狐狸眼可憐巴巴地望著周津延。

周津延呼吸一滯,飛快地轉移目光,望著東側殿大敞的屋門,喉結滾動,似乎對自己的反應不滿,又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幼安:“莫不是,娘娘需要臣伺候您更衣?”

幼安眼睛瞪圓,豆大的淚珠懸掛在睫毛上,她如遭雷劈,忙擦幹眼淚,尷尬地直搖頭,摟緊被子,慌亂地轉身往屋裏跑。

珠珠僵著手腳,追了上去。

周津延低頭,眉心蹙起,片刻後,嗤笑一笑。

溫肅齋內彌漫著久未散去的煙味,內間主仆兩個俱是心神不靈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們剛剛進屋檢查什麽。

珠珠彎腰幫幼安扣好立領長襖的盤扣,捧著雲肩搭到她細弱的肩頭,小聲說:“都是我不好。”

幼安也怕的要命,她結結巴巴地說:“沒,沒關系,我們又不是故意的,過會兒好好解釋就行了。”

說完,末了又添了一句:“應該不會把我們怎麽樣的,別怕!”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寬慰珠珠,還是在給自己洗腦。

珠珠苦著一張臉,勉強笑了笑,扶著幼安坐在妝匣前。

幼安透過銅鏡看到珠珠還穿著中衣,忙推推她:“我自己梳頭,你快去穿外衣,別管我了,你穿完外衣,給督主上茶,別讓他覺得我們失禮。”

失禮?幼安說出口,喪氣地嘆氣,再失禮也不過如此了。

珠珠雖然很緊張害怕,還是連聲答應了。

幼安握握拳給她打氣。

周津延坐在外殿,目光不善,第一次體會等人的滋味。

珠珠端起茶壺茶盅,小心翼翼地走到周津延身邊,站在一旁的孟春上前接過來:“我來吧!”

珠珠巴不得被他拿過去,逃荒似得把托盤塞到孟春手裏,走到角落裏,不敢說話。

碰著茶壺壁,估摸著裏頭的茶水是溫的,孟春沒多想,握著茶壺的把手往茶盅裏倒茶,看著壺嘴裏流出的暗紅色的茶水,驚訝地張開嘴巴。

悄悄觀察著這邊的珠珠也發現了不對勁,這是幼安擺在床頭香幾上的那只,方才她惶恐不安,忘了這茬,拿錯了茶壺。

孟春回頭看珠珠。

珠珠咽了咽喉嚨,擠出一抹難堪的笑容。

孟春不知道她在搞什麽,不放心給周津延喝這個不明茶水,剛要拿走,誰知有人動作比他還快。

周津延幫皇帝處理了一整日的折子,剛回值房,鹹安宮便鬧出了動靜,他甚至來不及換衣服便過來了。

周津延眉眼間帶著一絲疲憊,右手手指掐著鼻梁,重重地揉按,探出左手,從高幾上拿起快被孟春碰到的茶盅。

孟春手掌僵懸在高幾之上,眼睜睜地看著周津延喝了一口茶。

周津延瞳孔一震,瞬間清醒了,含著那口茶,僵在了圈椅之上。

孟春看那表情,覺得大事不妙,眼疾手快地重新拿了一只茶盅遞過去。

周津延卻是擡手,擋住他遞過來的茶盅,臉色恢復自然。

喉嚨滾了滾,硬生生的把那口怪異的茶水咽了下去,隨後慢悠悠地拿了素白的帕子在嘴角拭了拭,動作優雅,仿佛剛剛臉色大變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