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朗朗青空(二更)(第2/3頁)

殷惜從未見過這樣的念衣,即便谷中大夫受傷他震怒也是溫文有度的,絕不至失態。

然而現在他眸中泛紅,逐漸浮現出血絲,好像他往日裏掩藏的所有刻薄惡毒等等諸多惡意都盡數展現在了此刻:“你父親甘願抵命,解藥是為了你母親和姐姐求的,但他怎能如願,我又怎能讓他如願——失去至愛的痛,他也應該嘗嘗。”

“夠了!”殷惜從震驚中回神,只覺得眼前的人分外陌生。

她前後認識他十多年,卻好似今天第一天認識他。

殷惜一時有些心亂如麻。

以往她即便想過念衣可能有苦衷,也沒有真的料到會是自己家人作惡,她父親於她便如天,從來威儀嚴厲,但又對她們姐妹疼愛有加。

“一定是你搞錯了,不可能是我父親……”

念衣冷道:“我也希望是我弄錯了,如果不是她腐爛的屍首就擺在我面前……她采藥時身上斑斑駁駁受過的每一處傷我都知道,我死也不可能認錯。”

他說的斬釘截鐵。

殷惜無法判斷是真是假,可血海深仇卻是鐵錚錚的事實,她沉默良久道:“就算我父親是罪有應得,冤有頭債有主,我母親、姐姐和府上那麽多人又何辜!”她只覺得唇齒間滿是苦澀,“你還在我們府上演了這麽久的戲,我們明明都把你當做家人……你真的就一點都不……”

殷惜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些什麽。

她現在立刻可以殺了他,不會有人阻攔,不會需要解釋,不會擔心他以往聲譽太好,會有人前來追究,甚至不用擔心他周圍的護衛,可她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念衣就這麽死了!

她在仇恨中戰戰兢兢地活著,看著他一日日聲望益高,絞盡腦汁百般研究給他下了毒,想抓住他的錯處,想揭露他的真面目,最後也不過找到一個試藥有誤的小紕漏——那還是因為薛亭山貪財,不舍得耗費過多研究出的藥方付之一炬,才冒險將試藥結果瞞下。

好不容易她與那個叫羽曳的合作,制造出了這次機會,她終於可以在朗朗乾坤之下,當著眾多門派弟子的面,將念衣的惡行披露,可是……

殷惜將鼻腔中的酸澀壓下,道:“你為什麽會是這樣的人,明明說醫者先具佛心的是你,你連已都醫不了,怎麽醫人?”

念衣的身子顫了一下,他恍惚一笑:“那我應該如何,放下仇恨,選擇原諒,與你姐姐白頭偕老?可惜,我是人,不是佛,我做不到。”

他慢慢笑起來,笑容淒愴而苦澀。

念衣終究又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那雙潔凈的手,早已不再幹凈。

即使洗再多遍,洗到皮膚皴裂,也一樣染滿了血汙。

他笑得肺腑具痛,捂著心口,嘔出血來,斑駁鮮紅的血落在地面與他的衣擺上,很快顏色變深,念衣用手指撚了一下自己的血跡,血點落在白衣上何其的刺目,他忽然抑制不住似的,俯低了身,揪著自己的衣襟,悲慟欲絕地落下淚來。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能重新回到那個小城裏再遠遠見她一面。

再一起攜手天涯,行醫采藥的日子他連夢也不敢夢。

那時女子牽著他的手,頰邊笑窩宛然,溫柔道:“以後等安定下來,我們找一處合適的地方建個醫谷好不好?可以收容很多病人,替他們看那些古怪難解的病症,還可以再找許多大夫,大家一同商量,這樣將來治不好的病也會越來越少吧。”

“阿念,我們說好了。”

台下一片寂靜,高台之上,只有念衣的哭聲孤零零地響起,青天/白日卻儼然似夤夜哭魂,無處話淒涼。

他哭得無法抑制,失去了所有的自矜,甚至漸漸蜷縮起身體,臉上的表情痛苦不堪,眼淚似斷線珠子從他頰邊滾落,像竭盡他最後的生命力一般,把脆弱與悲愴全然展現,幾乎讓人認不出是之前那個無論何時都冷靜淡然不露分毫怯弱的谷主念衣。

眾人都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哭起來,包括台上的殷惜。

花焰按著胸腔跳動的心口,一時也有些怔怔,她從未見到有人哭得如此悲傷絕望過,甚至令花焰有點吃驚,人可以有這麽豐沛而強烈的情感嗎?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夜,她在念衣院落外聽到的笛聲,和眼前喑啞又撕裂的哭聲如出一轍。

他那時說什麽來著……

——我做了很多錯事,已經不再是她喜歡時的樣子。

——所以也沒有臉下去見她,可我快死了,終究還是要下去見她。

——她是個很溫柔,很善良,很愛笑的人……我這一生從未遇到過那麽好的人。

一個溫柔的,愛笑的,擅工筆,識百草秉性溫良的女子,又會行醫,又與他相愛,他們相識的時候應當也都懷抱著治病救人這樣的念頭吧,可最後不止天人永隔,還漸行漸遠,變得不復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