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雪動情(第2/3頁)

滕當淵忽然全部想起來了。

*

原來他的世界裏從未出現過白胡子老頭田先生。

原來他的世界裏也沒有從小相識、感情甚篤的朝小姐。

原來他的世界裏,他的童年只剩下無盡的血色與黑暗。

若是可以,滕當淵也希望盛鳴瑤從未出現。

因為滕當淵的世界,理應是昏暗又荒蕪的。

這樣,他畢生所求,不過為劍而已。

然而盛鳴瑤出現了,如火樹銀花般絢爛,也如流星飛逝般短暫。

於是滕當淵的世界,在經歷短暫的嬉笑喧鬧後,又變成了黑暗無邊的寂靜荒野。

他不該遇見盛鳴瑤,可若真要讓滕當淵親口將這話說出,他……

舍不得。

舍不得啊。

滕當淵獨自站在混沌破碎的夢境中,忽而大笑,笑意涼薄又諷刺。

如果這世界從未饒恕他,為什麽會出現盛鳴瑤?如果這世界終於決定寬恕他,又為什麽偏偏要讓盛鳴瑤死於自己的劍下?!

……

……

滕當淵睜開眼,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就是一臉正氣的掌門,和慈眉善目的師父沖和子。

他下意識往對面看去,只看到了一團光暈四散,滕當淵對掌門和師父的呼喊充耳不聞,踉踉蹌蹌地下床,伸出手沖那團光暈抓取——

什麽也沒有。

正如盛鳴瑤一樣,消散得了無痕跡,什麽都不曾給他留下。

“淵兒?”沖和子試探地說道,“你身體如何?”

“師侄剛醒。”橫眉冷目的掌門緩和了臉色,“身體可有什麽不適?”

滕當淵強行穩住心神,嗓音幹澀:“不曾。”

不等旁人說話,滕當淵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石床之上,低頭掩去了眼中情緒翻湧:“盛……師妹,如何了?”

“師妹”二字,說得格外艱難。

掌門與沖和子對視一眼,二人眼中俱是驚駭。

按理來說,幻夢如大夢一場,滕當淵理應不記得才對!

“盛師侄出了些差錯。”沖和子放緩了語調,唯恐刺激到這個剛出幻夢的天之驕子,小心翼翼道,“徒兒是想起了什麽嗎?”

滕當淵喉結滾動,吐出了一句:“並未。”

“不過是,模糊著有些印象罷了。”

***

“你見到滕師兄了?滕師兄又在練劍?用的是孤雪劍嗎?”

“當然不是!孤雪劍只有對上魔域之主那档次的強大外敵時才會出現,哪裏有這麽容易看見呢!”

新弟子好奇追問:“那滕師兄在幹什麽?”

進去送信的弟子神秘一笑:“師兄在練字。”

“練字?”

“那可不是!滕師兄常對我們說‘字如劍’。說起來我曾見過滕師兄的字,非常厲害!”

“快快快,告訴我,騰師兄寫的是什麽?劍法?宗規?”

另外一個臉上有點麻子的弟子湊了過來,搖了搖頭,頗為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滕師兄只寫名字。”

“名字?”新入門的弟子十分詫異,“為什麽會是名字?”

麻子弟子得意道:“姓名玄妙,也是人立身之本,有的修仙者還認為人的名字可與天地溝通,自有念力,所以輕易都不願意告訴別人真名呢!”

“滕師兄筆走遊龍之間,也有一股磅礴劍意,我第一次看到時,差點沒嚇得膝蓋一軟……”

三人逐漸走遠,話音漸漸微弱。

他們根本不知,就憑他們這點本事,裏頭的滕當淵早就將談話聽得清清楚楚。

一襲白衣的劍修早已不復幻夢中的落魄,如墨長發已被上品白雲玄巖制成的頭冠束起,雪白入月光的衣裳在太陽的照耀下泛著青色的光,上面密布著層層疊疊的防禦守備。

這樣一個冷若孤雪的劍修,卻在聽見弟子的談話時,驀地頓住了手中的筆。

汙墨沒能成功沾染上宣紙,因為在那兒之前,他的主人早已將它移開。

以白鶴之骨制成的毛筆通體呈冷白色,更兼有一番枯梅瘦骨的病態美,可這些都不及此時滕當淵面上冷冽難辨的神色。

他應該茫然,此刻卻也了然。

那本用來練字的紙上應該是公正而整齊的羅列著“滕當淵”這三個字,然而現在——

全是盛鳴瑤。

盛鳴瑤、盛鳴瑤、盛鳴瑤……

字有的大,有的小,但每個“瑤”字的最後一筆,都往裏傾斜得厲害。

恰似幻夢中,小小的盛鳴瑤叼著稻草,漫不經心地在宣紙上留下的狂放筆調。

滕當淵凝視良久,轉身抽出了孤雪劍,想將這紙張碎成粉末,卻在劍尖觸碰到白紙時,陡然停下動作!

被譽為“劍道第一人”的滕當淵,想粉碎一張普通白紙,不過彈指一揮間。

又何至於要動用孤雪劍?

又何至於如此如臨大敵?

又何至於……不顧劍氣反噬,突然停手?

左不過,是滕當淵自己終不願看見“盛鳴瑤”消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