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喜宴

這是第二天傍晚,城市的晚高峰時段,街邊林立的寫字樓燈火通明,映襯著正在轉暗的灰紅天空,被堵成了狗的馬路上,汽車尾燈連綿成一條紅色長龍。行人走在春風吹蕩的街邊,臉上是匆匆回家的神情。

與馬路上的喧囂景象相比,這一刻市中心的花園酒店“凱撒宮”內流動著溫馨的暖粉色光影,玫瑰、氣球、紗幔和前來喝喜酒的人們的歡顏,構成了一場婚宴的喜慶場景。

台上,婚禮正在進入“交換戒指”環節。從高處投射過來的一束追光,正落在一身黑禮服、白襯衣、黑領結、翻翹頭的馮凱旋身上。

哦,應該說是落在馮凱旋身旁的兩位新人身上,他們才是今晚的中心,而馮凱旋只是這台上的婚禮主持人。

當然這並不妨礙馮凱旋在心裏把自己當作主角,將自己的氣場擴張開來,籠罩全場,否則如何去掌控這樣一個龐大的場面?

是的,這場面需要他去調度,兩位新人是現場的菜鳥,作為主持人的他今晚得領著他倆往前走,依次拿下儀式的一個個環節,翻開人生的新一頁。

所以此刻馮凱旋把掌控意識化為嘴裏翻滾的言語,讓它們喧嘩而出,填滿每個瞬間,他說——

“心相映,愛相映,春暖花開,愛情芬芳,這一刻你們的姻緣需要證明,你們的愛情需要祝福。李先生,請凝視你面前這個美麗的女孩,她是你今生無悔的選擇,請亮出代表幸福、永恒的戒指,為你的愛妻佩戴;金小姐,請你凝視你面前這英俊的男生,他是你今生依戀的港灣,請亮出代表美好、圓滿的戒指,為你心愛的先生佩戴。好,兩枚小小的戒指,現在戴在了兩位的手上,牽系了綿綿的愛情。新郎,你可以吻新娘了,願這一吻,吻下你們今生永遠的約定……”

言語滔滔,套路,美好,消解台上兩位新人的拘謹,也遮掩著馮凱旋自己心裏的煩亂。

是的,此刻他心裏正在煩亂。

因為在他的褲袋裏一部手機正在持續地震蕩。

其實,今晚從剛開場的那段“燈光秀、主持人獨白”起,褲袋裏的這部被靜了音的手機就開始了震蕩。

它像發了熱病似的,一直連續地顫動著,甚至讓他擔心台下是否有人看出了他褲子異常的波動。

誰?有什麽事?如此執著地撥打,肯定不是電信騷擾電話。

那麽是誰呢?朱曼玉嗎?他心想。

對於婚禮進程中突然而至的電話,馮凱旋一向是不理會的(這也是他對這份職業的態度:收了人家的酬金,就得做到該有的規矩),但今天,他的心情卻被這手機牽絆,並隨著它的持續震動,在心裏蔓延成一大片陰影面積。

因為他覺得這一定是老婆朱曼玉打來的。

她如今雖較少打他電話,但若要打的話,就是這樣不通不罷休,誓不罷休,非讓你接不可。

他了解她的性格,她與香港影後張曼玉同名,但估計影後也演不了她對老公的復雜心態。

所以,此刻他在婚禮台上流利地說著吉利的言語,心裏卻克制著湧上來的煩亂,腿上則感受著一陣緊似一陣的震動。

媽蛋的,不知道老子正在忙嗎?他想。

一直熬到證婚人上台,主持人馮凱旋這才有空當退到台下,在暗處飛快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

手機依然在震動。他心想,誰啊?幹嗎?

感謝這位證婚人剛好是兩位新人的紅娘,並且還是個愛說笑話的主,他上台後滔滔不絕,在台上一時半會兒講不完自己牽線的功勞,於是馮凱旋在台下右側的陰影裏,按了一下手機的接聽鍵。

在四下一片嘈雜聲中,他隱約聽見對方在問:是出版社的馮凱旋先生嗎?我是季向陽秘書長的秘書,領導請你現在去一趟春風中學,可以嗎?

啥?他反應不過來。他一邊緊盯著台上的動靜,一邊掩著嘴對著手機說,你說什麽?我在忙,開會哪。

對方說,你知道市委的季向陽領導嗎?領導請你現在去春風中學碰個頭。

季向陽?領導?他想起來電視新聞上是有這麽個人,但遠得跟天邊似的。

他心想,他找我?有沒搞錯?幹嗎?去我兒子學校?有什麽事?應該找朱曼玉去。

對方說,領導讓我找你的,我剛剛查到了你的手機號碼。

台上的紅娘開始證婚了,他真是個好玩的家夥,看樣子他也有當婚禮主持人的潛質,還為這證婚環節設計了一個逗趣的機巧。他先問兩位新人結婚證有沒帶來,兩位新人一愣,說沒有,他就裝模作樣地表示“沒帶?那我怎麽證婚啊”……

他的耍寶,為馮凱旋多出了幾分鐘時間。馮凱旋對著手機說,你找我老婆去吧,我在忙。

對方說,那你跟你老婆說一聲,請她馬上去一趟春風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