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男孩想戰術

校園裏的紫藤花開了,一串串,爬滿了圖書館後院的花架,在下午4點鐘的陽光裏,像一片紫雲,散發著清雅的芬芳。

潘帥老師坐在花架旁的石椅上,一邊看書,一邊等馮一凡自習課結束後過來談話。

潘帥老師將談話的地點選在這裏,是因為這裏幽靜,這片盛開的繁花景象,好像能使談話的氛圍顯得輕松、休閑一些。

上午的時候潘帥老師已跟馮一凡約過了,說好了自習課結束後得聊聊。當時馮一凡眼睛裏有明顯的疑惑。每一個被老師突然約談的學生,大抵都這樣。

在馮一凡到來之前,潘帥在看一本書,《過去與未來之間》,漢娜·阿倫特的作品。這本書,他最近讀得比較投入。

4點10分,馮一凡來了,穿著一件紅色的衛衣,還背著雙肩書包。

潘帥問他,是不是不跟媽媽說話了?

馮一凡臉紅了,心裏一陣懊惱,心想,她找老師過了?

嗯。馮一凡告訴老師,不說話,是為了避免沖突;說話,她就得寸進尺,事事都要聽她的安排。

潘帥老師說,媽媽勞心,那是因為愛你。

馮一凡說,從小到大,她太愛幫他做決定,太強勢,讓我很煩。

潘帥問馮一凡,真的那麽討厭她嗎?

馮一凡果斷回答,是的,她只需要我對她“服從”“妥協”,沒別的了,她對於我,只有壓力。

潘帥老師憐憫地看著他。

他也知道如今的中學生挺不容易的。

因為最近班上來向他反映自家小孩越來越不聽話的家長,又不是朱曼玉一個,學業越緊、選擇越關鍵的時候,他們越過來抱怨小孩變得不聽話了。而潘帥老師看著他們備受焦慮折磨的臉,感覺自己心裏也有一個小孩,也在對他們表示逆反:不聽話?真是今天的小孩普遍比以前的小孩不聽話了呢,還是時代不同了爸媽的經驗不夠用了,未必什麽話都能讓人聽得進了呢?

潘帥老師問馮一凡,這次不跟媽媽說話,具體是為了讀文科的事嗎?如果是為了這個,那這可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知道嗎,你們這是相互折磨,於事無補,其實你跟媽媽可以好好溝通的。

馮一凡臉紅了一下,然後告訴老師,不完全是為補化學、讀文科某個具體的事,而是沖著她一向的命令式要求去的。她太愛幫他做決定,什麽事最後都得聽她的,讓他感覺沒有目標,沒什麽意義。再說,跟她溝通也沒什麽用,溝通成本太大,即使哪天溝通好了,她同意了,事兒都歇菜了,所以不想溝通了。

馮一凡打開書包,拿出一大沓復印資料,讓潘老師看。

潘帥老師接過來,只翻了一下,就目瞪口呆。

全是高中歷史、地理等文科課程的課堂筆記。

馮一凡說,這是我從文科班同學那兒借來復印的,現在我每天夜自習時在自習這些。

潘帥老師明白這意味著這17歲少年目前在學雙份課程,哪怕他是以應付的狀態對待理科,那也需要花應對的工夫。更何況,物理、化學作業量也是相當大的。

潘帥心想,這孩子挺不容易的。

潘帥問,你真的想好了要讀文科了嗎?我查過你高一時的成績了,其實你理科基礎也是有的。

馮一凡對老師說,我想好了,我對文科更有感覺。

潘帥老師瞅著他,建議道,你也可以把文科當自己的愛好,現在都已到高二下了,你在理科上再頂一下,吃一時的苦,考上個穩妥的技術專業,以後找個技術活兒當飯碗,而把文科當作一生的愛好,這比較穩。

潘帥老師感覺自己的說法是有說服力的。

而馮一凡這麽回答他:一時與一輩子?我最近想過了。一時可以應對,但一輩子我想做我喜歡的事,以我喜歡的事為職業。

在這樣一個陽光溫煦、紫藤花怒放的下午,馮一凡的這話,潘帥老師是聽得進去的。甚至,這話裏充溢的少年意氣,還比較強烈地感染到了他。

雖然他也知道,那些家長哪怕聽得進去也還得權衡(比如,愛好與功利,愛好的社會對標度、未來完成度,以及改變家庭處境的指望度),但這個下午,潘帥老師則被他結實打動。

誰讓他只有17歲,而這滿架的紫藤花正在怒放。人這輩子有多少個這樣年華、陽光、鮮花、夢幻全都正好在場的瞬間,如果這一刻都沒這樣的夢幻,別說“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就連出走之初都已不是少年了,而是朱曼玉了。

但,潘帥老師還是得對馮一凡說明:就報考學校而言,理科機會比文科多一點。

馮一凡說自己明白。他說,選我喜歡的,還是選別人選得少的?既然都是博弈,那還是選我喜歡的吧,因為我比別人對於我自己更重要。大人總對我說“看看周圍,看看周圍”,但,如果你永遠看周圍,你如何把自己交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