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樓 第十二章·無常(第2/8頁)

馬吉利正要回話,卻見謝允隱晦地沖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倘若這第一句話是馬吉利替周翡說的,那她在這幾個老頭子眼裏,“小累贅、小跟班”的形象就算坐實了。

馬吉利猶猶豫豫地哽了一下。

周翡卻眼皮也不擡地走進長老堂,開口說道:“事出有因,一言難盡。趙師叔,鳴風叛亂,眼下寨中最外層的崗哨都遭了不測,洗墨江已經炸了鍋。你是想讓我現在跟你解釋李妍為什麽沒在金陵嗎?”

她這話說得可謂無禮,可是語氣與態度實在太平鋪直敘、太理所當然,沒有一點晚輩向長輩挑釁反叛的意思,把趙秋生堵得一愣:“……不,等等,你剛才說什麽?連進出最外面的崗哨都……你怎麽知道是鳴風叛亂?”

那四十八寨豈不是要四面漏風了?

周翡擡頭看了他一眼,手指輕輕蹭了一下望春山的刀柄。

此時,眾人都看見了她的手,那雪白的拇指內側有一層薄繭,指尖沾了尚且新鮮的血跡。

周翡面無表情地微一歪頭:“因為殺人者人恒殺之。我親眼所見,親手所殺——林師兄,現在你是不是應該整理第二批巡山崗哨,分批派人增援洗墨江了?牽機很可能已經被人關上了,外敵從洗墨江兩岸爬上來,用不了多長時間吧?”

趙秋生看著周翡,就好像看見個豁牙露齒的小崽子穿上大人的衣服,拖著長尾巴四處頤指氣使一樣,他覺得荒謬至極,不可理喻,便道:“你這小丫頭片子……”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林浩突然走到外間,口中吹了一聲尖銳的長哨。幾個巡山崗哨轉眼落在長老堂院裏,身體力行地打斷了趙秋生的厥詞。林浩能做到總防務的長老,當然不缺心眼,遇到事該怎麽辦,他也用不著別人指導——只要這些倚老賣老的老頭子能讓他放手去做事,而不是非得在這節骨眼上拍著桌子讓他給個說法。

林浩自然不打算聽周翡指揮,但她來得太巧,三言兩語正好解了他的尷尬和困境。別管真的假的,反正她已經指名道姓地說明了叛亂者是誰,等於將他身上的黑鍋推走了大半。林浩順坡下驢,越過吹胡子瞪眼的趙秋生和張博林,連下三道命令,追加崗哨,組織人手前往洗墨江。然後才回過頭來對周翡說道:“來不來得及,就要看來者本領多大了。”

周翡將望春山微微推開一點,又“當啷”一下合上,一字一頓道:“好啊,要是來不及,就讓他們把命留在這裏吧。”

這是來時路上謝允教她的第一條原則——這寨中的長老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像對付楊瑾一樣故弄玄虛、增加神秘感非但不會奏效,反而會讓他們越發覺得她不靠譜。因此一定要少問、少說、少解釋,說話的時候要用板上釘釘一樣的力度,“只有你對自己的話先深信不疑,才能試著打動別人”。

周翡似有意似無意地掃了謝允一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謝允沖她微微一點頭——“拿下最開始的態度之後,不要一味步步緊逼,得張弛有度,你畢竟是晚輩,是來解決問題,不是來鬧場的。”

周翡將手指在刀柄上用力卡了幾下,緩和了神色,低眉順目地歉然道:“侄女方才失禮了,實在是一進門就遭自己人伏擊,這才沒了分寸,諸位叔伯見諒。”

張博林張了張嘴,眉毛豎起來又躺回去,終於沒說出什麽斥責的話來,只是擺了一下手。

周翡看了趙秋生一眼,彎著腰沒動。

她頭發有些亂,一側鬢角的長發明顯是被利器割斷,位置十分兇險,上去一分就是臉,下去一分就到了咽喉,說不定是毫無防備的時候被人當頭一擊所致。趙秋生覺得周翡平日裏一點也不討人喜歡,見了面永遠一聲硬邦邦的“師叔”,便沒別的話了。此時見她一身恭敬有禮的狼狽,卻突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討人嫌的小丫頭片子懂事了似的。

他於是哼了一聲:“罷了。”

說完,趙秋生越過林浩,直接以大長老的姿態吩咐道:“去洗墨江,我倒要看看,那些個吃裏爬外的東西勾結了一群什麽妖魔鬼怪!”

林浩年輕,對此自然不好說什麽。張博林卻不吃趙秋生那套,聽得此人又越俎代庖,當場氣成了一個葫蘆,噴了一口粗氣。

周翡隨風搖舵,雖然沒吭聲,卻沒急著跟上趙秋生,反而將詢問的眼神投向張博林。

這是謝允教她的第三句話——到了長老堂,要是他們所有人都各司其職、團結一致,那你也不必吭聲了。長老們意見統一,就算是你娘也得好好掂量,何況是你?但你娘既然留下長老堂理事,而不是托付給某個特定的人,就肯定有讓他們相互制衡的意思在裏頭,你推開長老堂的門,最好看見他們吵得臉紅脖子粗,那才能有你說話做事的余地,怎麽把握這個平衡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