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鸞缺 十四  鸞鳳身輕

同昌公主被人拉住了手臂,身不由己地往前面倒去。分開又合攏的人群竟似一只猛獸,張開血盆大口,立即吞噬了她。

步出錢記車馬店,周子秦抱怨道:“好無聊啊……翻來覆去聽這些車軲轆話,能讓我大顯身手的屍體在哪裏?本案電光火石豁然開朗的那一刻又在哪裏?”

“查案本來就是枯燥的事情,你現在需要的,就是從一團亂麻之中,將那幾個最重要的線頭抽出來,重新將一切整理好。”黃梓瑕說著,沿著西市的街道繼續往前走。

周子秦苦著臉問:“去哪兒啊?”

“呂氏香燭鋪。”

“什麽啊……又和那個渾老頭兒打交道啊?”周子秦牽著小瑕,一臉不甘願,“有時候真想代替滴翠,狠狠扇那老頭一個大嘴巴!你說世上有這樣的渾人嗎?”

“真相還未出來之前,說什麽都為時尚早。”黃梓瑕說著,將那拂沙系在路邊的一株柳樹下,走進了呂氏香燭鋪。

呂至元正在弄蠟燭芯子,一根根蘆葦被裁切後,細的粗的碼得整整齊齊。他聽見有人進來了,卻頭也沒擡,只問:“要什麽?”

“呂老丈,生意還好嗎?”黃梓瑕問。

呂至元這才慢吞吞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繼續剝自己手中的蘆葦葉子去了:“哦,是你。”

“打擾老丈了,此次又有事情要請教,還請不要嫌棄我們數次叨擾。”黃梓瑕見他沒有理會自己,便拉過旁邊的條凳,和周子秦一起坐下了。

呂至元始終專注地在弄蠟燭,黃梓瑕也不以為意,神情如常地問:“聽說魏喜敏死的前一日,到你的店中買過零陵香?”

他慢吞吞說:“香燭不分家,我這本就是香燭鋪。”

“你能否詳細說一說,當日魏喜敏過來的情景?”

“那個閹人之前來過我店裏,是替公主府給我拿銀子來。這一次是被錢老板帶來的,誰知他開口就要零陵香,說他有頭疾,晚上常睡不著,零陵香用著還不錯。我這邊也只剩兩塊了,就都賣給了他,一共是三兩四錢,收了他六百八十文。”

“賣完之後呢?”

“我管他怎麽樣了,生意上門,我做了,收了錢,還有什麽?”

黃梓瑕不置可否,只說:“那天晚上,魏喜敏失蹤了。公主府的人找不到他,然後在第二天,他死在了薦福寺。”

呂至元慢吞吞地擡起頭,用一雙混濁的眼睛盯著她:“難道公公的意思,是和我有關?”

黃梓瑕看著他,沒說話。

“一個有手有腳自己能走的人,第二天還活生生出現在薦福寺中,前一天到我這邊買點香料,關大理寺屁事。”呂至元也不理她,徑自站起身,拖著幾支最長的蘆葦芯子,用力紮在一起,外面又用麻布捆上,做成巨大的一支蠟燭芯。

周子秦問:“這麽大的蠟燭,是補薦福寺那支炸掉的蠟燭的?”

“嗯,今晚制成燭身,明天再把彩色蠟雕成的花鳥龍鳳貼上,塗裝金銀粉,就能弄好了。”

這麽說,做這麽大一個蠟燭,看起來工程艱巨,其實在呂至元這樣熟練的人手中,也是很快的。黃梓瑕心裏想著,又看著那一桶桶的蠟,說:“呂老丈真是有辦法,您之前說,薦福寺找了好久,才給您湊齊兩支蠟燭的蠟,而如今這才幾天,您自己就把蠟給湊齊了。”

“我老頭兒這麽多年,沒存下錢,蠟倒是存下了一些。”呂至元說著,慢吞吞地拖著芯子走到後面去。後面一個巨大的鍋裏正在融制蠟塊,發出一種令人不快的味道。

他把用麻布包裹好的蠟燭芯子浸在燒熱的蠟燭油中,讓它吸飽蠟油,一邊又拉出一個足有一人高的蠟燭模具來,然後搬出幾個大小不一的桶。

他爬上凳子,用一個一尺見方的大銅勺舀起已經融化的蠟汁,一一倒滿那個蠟燭模和各個桶。

黃梓瑕隨口說道:“老丈身體真好,快六十的人了,還能一個人做這麽重的活。”

“哼,現在的年輕人都吃不了苦,做了兩天學徒就要跑掉,有什麽辦法?”呂至元冷冷道,“老漢我年輕時應召入伍,在弩隊之中,單手就能拉三石的弓弩!”

“原來老丈還為國效力過,”周子秦也不在意,又把話題兜回來,問,“這個模具,好像比做出來的蠟燭要小很多吧?”

“一丈高的模具,到哪裏去找?”呂至元一邊倒蠟,一邊說道,“下面這些桶中的蠟塊,到時候也要倒出來的,到時候一塊塊接上去,再將大小不一的地方切削掉,塗上一層蠟,就成一整支了。”

周子秦傻傻問:“那蠟燭芯子怎麽套上去呢?”

老頭兒瞪了他一眼:“中間的蠟凍得慢,所以在疊好之後,先不忙著削外面,要趁中間還有點軟時,蠟燭芯下面裝上一個燒紅的鐵尖頭,直接插進去,一下子就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