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六    冰雪容顏

高天上的星辰,碧海上的明珠,他暗淡人生中,僅此一次的流轉光華。

周子秦覺得自己人生從來沒有這麽圓滿過,他覺得自己走在街上,簡直是輝光熠熠,耀眼奪目。

原因是——左邊那個跟著他一起騎馬巡邏的人,是名震京城的神探楊崇古,而右邊那個漫不經心欣賞街景的人更不得了,是本朝夔王李舒白。

帶著這樣兩個人出公幹,自己簡直就是人生贏家有沒有!

只是……出的公幹,好像有點不入流……

“大娘,你這堆蓮蓬長得不錯哈,水嫩嫩的——就是好像鋪到街中心了,要是別人騎馬太快,把您踢到了可怎麽辦?對對對……趕緊的,我幫您挪到後面去……”

“哎,大哥,你這糖人雖然吹得好,但是在這樣塵土飛揚的街上擺著,它不幹凈呀對不對?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去那邊大榕樹下吹,來來來我幫你擡過去……”

“二姑娘,不是我說你,你這麽標致一個女子,幹嗎出來當街賣羊肉?是,大唐律法是沒有禁止女子賣羊肉,但是你看你這模樣還拋頭露面,大小夥子個個都來爭著買你的肉,街上都堵住了不是……”

那位二姑娘手中持刀,橫了周子秦一眼:“怎麽啦?堂堂周少捕頭就來管街頭這些破事?有本事您去山上趕緊把夔王爺找回來呀!全天下百姓都感謝您!”

周子秦左手一個蓮蓬,右手一個糖人,站在她面前毫無還擊之力:“這個……馬隊已經上山了,我去了也沒啥幫助……”

二姑娘一邊給客人剁排骨,一邊嘴巴更利索了:“那您有空上義莊去轉轉呀,那兒不但涼快,還有多少屍體沉冤待雪等著周少捕頭您大顯身手哪!”

黃梓瑕在後面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鬥嘴,一邊打量著這位二姑娘。她大約不到二十歲,個子嬌小,一張標致的圓臉,還有著成都大部分姑娘一樣粉嫩白皙的皮膚,十分可愛。

周子秦完全落敗,只能怏怏地轉身上馬,然後對黃梓瑕說:“她說起義莊啊,我想起一件事,崇古,這事兒吧,我覺得可能有點問題,但可能又沒什麽問題……總之就是沒任何頭緒,就等著你過來幫我呢!”

“我和你過去看看,”黃梓瑕說著,回頭看李舒白,輕聲說,“您如今身體還未痊愈,不能勞累,何況驗屍這種事情,我和子秦過去查看一下即可。”

李舒白點頭,說:“你也不要太過勞累了,數日奔波,也要好好休息。”

黃梓瑕覺得心口微微流過一陣暖意,點頭道:“是。”

“還有……代我祭奠一下岐樂郡主。”

以前經常爬義莊窗戶偷偷進去看屍體的周子秦,現在可算是熬出頭了,大搖大擺騎馬從大門進去,而且直接就招呼裏面的看守:“姜老伯,我來看成都最好看的那具屍體來了!”

姜老伯滿臉堆笑,臉上帶著一絲不自然的尷尬:“哎喲,少捕頭啊,您可太較真兒啦!又、又來看啦?”

周子秦從馬上下來,說:“這回我不僅自己看,而且還帶了別人來看。這位是我們新來的……呃,捕快,斷案很有一手,我帶他來看看。”

姜老伯趕緊朝他們點頭哈腰,看了看黃梓瑕,有點疑惑地皺起眉頭:“這位小哥……依稀好像在哪裏見過呀?”

以前沒少和他打交道的黃梓瑕笑了笑,為免麻煩,也不說話。

姜老伯皺眉回想著,等見周子秦帶著人就往裏面走,又趕緊叫住了:“少捕頭,少捕頭……”

周子秦回頭看他:“怎麽了?”

“那……那具屍體啊……”他欲言又止,面露難色。

“腐壞了?不會吧?”周子秦頓時大急,“不能啊!放在那麽冷的冰窖裏怎麽還這麽快腐壞了?”

“這倒不是,而是……”姜老伯一臉心虛,說話都差點咬到舌頭了,“之前來了個女人,說是那個死者的姐妹,想來看一看妹妹的遺體。我看她不像是壞人,就、就帶她下去了。”

“她現在人呢?”周子秦問。

“在裏面拜祭呢……”姜老伯摸著自己的袖子,那裏垂下一塊,也不知那個女人給了他多少錢。

成都的義莊,是黃梓瑕最為熟悉的地方之一。

她先去義莊的档案櫃內,取出了照例在這邊會存放一份的驗屍謄本,翻開來看記錄。

最新的一冊,謄抄著“松花裏傅宅殉情雙命案”。

驗屍者是蔣松霖,本郡老仵作。

                     驗:男屍一,女屍一。
                    男屍身長六尺,三十七歲,體型微豐,身著素色細麻衣,素絲履,仰躺於傅氏女素日寢睡之矮床,面容微有扭曲,軀體平展舒緩,有輕微腹瀉症狀。
                 女屍身長五尺二寸,年約三十許,豐纖合度,綰盤桓髻,著灰紫衫、青色裙、素絲線鞋,仰臥男屍右側。左手與男屍右手交握,兩人十指由於屍僵而緊握,難以松開。右手指尖略為發黑,似為沾染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