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六   雨雪霏霏

有時候,黃梓瑕若不出現的話,可能很多事情就會好很多。但有時候,若沒有她,或許有些事情,永遠都不可能知曉真相。

黃梓瑕的身體一向很好,然而這一次,終於沒有挨過去,生了一場大病。

她與王蘊就算是未婚夫妻,住到他家也是不合適的,何況如今那一紙婚書已然無效——她的解婚書放在了蜀地,顯然無法交還給他,但王蘊也不以為意。

他將她安頓在永昌坊一個宅邸之中,照顧她的仆婦和下人們都是可親模樣,看見她便點頭而笑,只是都不說話。

見她似有疑惑,王蘊便告知了她一聲:“都是聾啞人,你不必和他們說話。”

她點點頭,在心裏想,這會是王家的哪裏呢?

禦林軍日常忙碌,鄂王出事之後,京城戒嚴,禦林軍更是長守宮城,王蘊偶爾過來也是匆匆一面,便馬上又要離開。她在宅邸內休養,直到那一場雪都融化殆盡,天氣大好,才覺得不再見風驚冷,可以裹上厚厚的衣服,出去走一走。

出了庭院往花園走,小園的遊廊壁上,大塊青磚被刻挖成空心,兩邊封了薄透的大水晶,裏面蓄著水,養著各式各樣的小魚。她慢慢穿過遊廊,左手邊是蒼翠的桂樹,右手邊是一條條魚在壁上搖曳遊動,縱然美麗,也顯得詭異非常。

她忽然明白了這是什麽地方——必定是王宗實當初置辦的宅邸。

她正望著墻壁上一條孤單困在水晶之中的小魚發呆,身後傳來一個含笑的聲音問:“好看嗎?”

她回頭看見王蘊,他正站在淡淡日光之下看著她,唇間笑容溫柔。

她朝他點了一下頭,露出一個暗淡的笑容。

他見她臉色蒼白,氣色依然不好,便過來幫她攏了攏鬥篷,俯頭對她說:“這裏風大,找個避風處曬曬太陽吧。”

她默然點頭,與王蘊順著曲廊一路行去,她隨口問:“這裏是王公公的宅邸嗎?”

王蘊點頭,說:“他如今住在建弼宮那邊,與神策軍駐地較近,這邊便一直空著,也是他讓我帶你過來暫住的。”

她的口氣輕松自然:“不知王公公與你,究竟是什麽關系?”

王蘊略停了一停,便說道:“他是王家的分支,隨那一脈的先祖遷出後,那一支幾乎全毀於戰火。他被擄去凈了身,之後便被送進宮做了宦官,後得先帝信任,主持神策軍事務。”

瑯邪王家向來清貴自持,而王宗實已是宦官,自然不便讓他認祖歸宗。這些年來王家雖人才凋敝,依然能在朝中占一席之地,除了王皇後之外,自然也有王宗實的一份功勞。只是他們絕口不提此事,朝中竟無人得知,如今最有權勢的宦官,竟然是來自瑯邪王家。

黃梓瑕低聲道:“這是王家秘事,你原可以不用告訴我。”

“你既然問了,便知道我肯定會告訴你的,”他含笑望著她,眼中滿是包容寵溺,“何況,你也是王家人,也該知道的。”

她不覺有些心虛,咬住唇,輕輕地將頭偏了過去。

王家的仆婦十分聰慧,早已在走廊盡頭叢生的紅涼傘前設了座椅,放好了手爐。紅涼傘早已掛果,經了霜雪之後越發艷麗,綠葉紅果暗藏點點白雪,讓這寒冬都顯得可愛起來。

王蘊將鎏金手爐用錦袱包好放入她懷中,輕聲說:“把手塞進去暖著,可不能再受涼了。”

她點點頭,將手捂在錦袱之內。

日光正暖,照在她身上,曬久了覺得懨懨欲睡。

王蘊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不了就是說院子裏的花花草草。她後來問:“你今日不用去應卯?”

他這才說:“王公公說待會兒要來探病,我擔心你一個人見他會不自在。”

黃梓瑕閉眼靠在椅背上,說道:“不會啊,王公公很和藹。”

王蘊只笑了笑,見她似有疲倦,便起身說:“走吧,我們去看看他來了沒有。”

他們到內堂稍待一會兒,便看見王宗實在仆從的接引下過來了。

堂外的明亮日光映在他的身上,明亮得刺眼,顯得王宗實更加蒼白冰涼,一種病態的不染微塵模樣。

他進來,只擡了一下手,示意他們隨意,一邊轉身示意身後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宦官,讓他送了東西上來。

“聽蘊之說,你喜歡吃櫻桃畢羅,我特命人做了,你嘗嘗味道可好?”

王宗實說話的語調慢條斯理,又親手分了畢羅到碟中,送到她的面前。可這麽親切的舉止,卻總有一種森冷的感覺。黃梓瑕不敢與他目光相碰,只低頭說:“現在的時節,能有櫻桃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王蘊笑道:“在驪山溫泉邊種植的,以黑紗障和燈燭調節晝夜,櫻桃樹便會以為春天已至,便誤時開花結果。櫻桃保存不易,又從那邊快馬加鞭送,加上路上折損的,真正能吃的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