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傾 二十  宿昔煙痕

她再次穿上了宦官的服飾,緊緊綰起所有頭發,以紗帽罩住。他身邊的楊崇古,又回來了。

長安。殘月已降,星辰漫空。

初春的夜風凜冽無比,七十二坊萬籟俱寂。

半夜響起的叩門聲,讓夔王府的門房們驟然驚醒,驚惶不已。不知道王爺好不容易回來了,又怎麽會有人半夜叩戶。

懷著忐忑的心情,他們打開小門,看向外面的人。

星光之下披著鬥篷的身影,修長纖細。檐下的宮燈光芒淡淡,照在她的面容之上,映出她蒼白的臉頰和明凈的雙眼,讓門房們都駭得叫起來:“楊公……黃姑娘?你怎麽會夤夜至此?”

“我來見王爺。”她低聲說著,將自己的鬥篷帽子掀下,往裏面走去。

有人為難地看著天色,但機靈的已經趕緊往後面跑了,往裏面通傳進去:“黃姑娘求見王爺!”

今日凈庾堂值夜正是景翌,他聽到聲音立即起身,整理好衣服跑了出來,竭力壓低驚喜的聲音:“黃姑娘!”

黃梓瑕向他點點頭,輕聲問:“王爺歇下了?”

“嗯,現在都什麽時辰了?而且之前宮裏來了消息,陛下召王爺明日一早進宮。”

黃梓瑕走到門口,輕叩門窗。景翌看了看外面,機靈地拉著其他人一起煮茶去了。

只剩下黃梓瑕站在門前,還在想著要不要叫一聲時,門已經打開。李舒白站在門內,靜靜地看著她。他只穿著純白的深衣,無任何紋飾,連頭發也垂在肩頭,未曾梳起。門前懸掛的燈燭明亮,燈光流瀉在他身上,使他周身似乎蒙著一層淡淡熒光,格外顯目。

許是剛從夢中醒來,夜風徐來,廊下懸掛的宮燈微晃。他凝視著她的目光在水波般的燈光下,也緩緩蕩漾著,水光瀲灩。

黃梓瑕在門外向他斂衽為禮,低聲說:“深夜到訪,還請王爺恕梓瑕冒昧。”

他點了一下頭,卻沒有回答,只看了她許久,才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臂。

隔著衣袖,他感覺到她柔軟的肌膚,微微的溫熱,才恍然而笑,自嘲道:“真是的,我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黃梓瑕只覺得心口一跳,一種奇異的溫熱瞬間湧滿了她的胸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這要是夢,也不錯。”

李舒白微微而笑,牽著她的手往內走去。

黃梓瑕跟著他進內去,兩人在榻上坐下。他隨手拿了一根簪子將頭發挽起,一邊問:“怎麽啦,宮裏有什麽動靜?”

黃梓瑕點了一下頭,站起身接過他手中的簪子,又拉開抽屜取過梳子,對著鏡子幫他梳頭。

李舒白擡手握住她的手腕,擡頭看著她。

她若無其事地抽回自己的手,繼續幫他梳頭,慢慢挽成發髻,說:“王爺忘記啦?之前在蜀地,您受傷的時候,都是我幫您梳頭的。”

李舒白從鏡中凝望著她,明亮的銅鏡映照出她低垂的面容,如一朵黃昏中低垂的蓮花。而那雙被睫毛半遮半掩住的眸子,便是花瓣上最清澈明凈的露珠。

他情難自禁,低低說道:“那時你我朝不保夕,狼狽不堪,可現在想來,卻是我此生最難得的一段美好時光。”

黃梓瑕睫毛微顫,擡起頭從鏡中望著他。

他們的目光在銅鏡之中相遇,就像是在望著彼此終生的宿命走向般,久久無法移開。

許久,黃梓瑕才低頭幫他束好頭發,插上玉簪,輕聲說道:“明日一早,王爺不要去宮裏。”

“為什麽?”

“王蘊今日過來通知我,明日我們無法啟程去蜀地了,”黃梓瑕垂下雙手,站在他的身後,緩緩說道,“理由是,明日他要將佛骨舍利送出宮到各寺廟供養,到時候會忙得無法脫身。”

“明日你們去蜀地的行程早已定下,佛骨舍利明日移交京城寺廟也是早已定好。怎麽可能會忽然之間就無法脫身了呢?”李舒白不願再隔著一層鏡面說話,轉過身,直接望著她說道。

黃梓瑕輕輕點頭,說:“聖上早已病重,此次接佛骨祈福若再無起色的話,恐怕就會盡早……對王爺下手。”

李舒白看著她微笑問:“難道,他不顧振武軍之圍了?”

“王爺自然比我更清楚,回鶻多年來始終都盤踞在北方,每年冬季時缺衣少糧便南下劫掠。但他們自前次被王爺擊潰之後便大不如前,如今恐怕極難威脅到朝廷,只是邊關的幾支散兵遊勇而已——而如今朝廷所要面對的,卻是整個天下。皇位的交托只在一夕之間,聖上病重,太子年幼,而夔王您,已經坐大。”

李舒白沉默地看著她,她望著他的雙眼,滿懷擔憂與恐懼。他知道這全都是因自己而起,便微微一笑站起,輕拍她的肩頭說:“別擔心,我看局勢不至於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