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8頁)

阿蘭若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孩子,所以,即便鳳九占了阿蘭若的殼子,她一雙至親也瞧不出,這些日子以來,鳳九也就占得頗為安心。

但阿蘭若除了一雙父母,最為親近之人,卻還有一個師父。阿蘭若她娘當年狠心將她扔進蛇窩,幸得阿蘭若命大,沒被一窩巨蟒吞進肚子,反被當條小蛇養活了。不過,養活雖是養活了,彼時的阿蘭若卻沒個人樣,她師父路過見她可憐,方將她救出來帶在身邊教養。

阿蘭若一言一語,一行一止皆承她師父悉心教導,此時,她雲遊在外的師父卻不知為何竟提前回來,豈不是自己倒了血黴?而她這個便宜師父,又豈有認不出自己這個冒牌貨的道理?

鳳九痛苦難當狀捂住額頭,痛苦中佯作喜悅狀道:“師父回來了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想來昨夜沒睡好,此時被晨風激得頭疼,你先將師父他老人家好生安頓,我回頭再與他老人家請安謝罪。”

茶茶是個忠仆,乍聽鳳九口中頭疼二字,已急得亂轉,拔腿就要去延請藥師。

院中卻驀然傳來一聲輕笑,鳳九擡目越窗遙望,一支碧色的洞簫堪堪拂開一株翠柳,現出一片白色的衣角。

鳳九順著這片衣角朝上瞧,白衣青年唇角含笑:“月余未見,見了為師卻鬧頭疼,不知是個什麽毛病,不如為師同你診治診治。”

為師二字從青年口中出來時,鳳九蒙了一蒙。

師父兩個字,在鳳九的想象中,是上了年紀的兩個字。當然她姑姑的師父墨淵上神是個例外,但天下事,總不能樁樁件件都是意外。師父者,長得必定該同九重天上太上老君那般白須白發,才不算辜負此二字的名頭。

但眼前這個俊美的白衣公子,竟然是阿蘭若的師父?還是手把手將阿蘭若拉扯教養大的師父?鳳九覺得自己的信仰受到了傷害。

白衣青年三兩步已到她跟前,見她蒙著不動,眼風朝茶茶掃了一掃。忠仆茶茶立刻見一見禮,樂呵呵自去了。鳳九力持鎮定地擡手:“師父上座……”腦門上冒了一排汗地斟茶孝敬他,另斟了一杯給自己壓驚。

白衣青年含笑若有所思地看她兩眼,良久道:“鳳九殿下別來無恙。”又道,“我是蘇陌葉。”

鳳九一口茶噴到了他的臉上。

蘇陌葉何人,乃西海水君二皇子是也。

此君以紈絝聞名八荒四海,與連宋君這個風流神君惺惺惜惺惺,且是她小叔白真最談得來的酒肉朋友。

蘇陌葉擅制茶,她從前亦常去西海順他一二,同他有那麽些交情。但僅憑這個交情,就讓蘇陌葉特意闖進阿蘭若之夢來救她,她印象中,此君並非如此大義之人。且因她失憶之故,自然認不出一向熟悉的蘇陌葉,但對方如何就一眼看出了宿在阿蘭若殼子裏的是她,也令她吃驚。

縱然如此,他鄉遇故知總是樁樂事。二人坐穩,鳳九忍不住一一請教。

蘇陌葉眼神戲謔,袖中取出一方精致的白絲帕,從容地將臉上茶水一一揩凈,方道:“這個嘛,你涉險久久未歸,且被四尾巨蟒日夜圍困,比翼鳥的女君想起眾蛇之皇興許能驅遣那四尾花蟒,連宋才將我請來救一救你。”

眾蛇之皇,乃是後洪荒時代的一尾白蟒,汲天地靈修,復煉元真靜居成仙,九重天上證得太一青玄之位,由天君親封元君號,稱祈山神女。這位祈山神女,正是蘇陌葉他娘。

鳳九羞愧地道:“這個夢境或許十分兇險,你竟然這樣大義,毫無猶疑地入夢來救我,我從前真是誤會了你。”

蘇陌葉臉上一向春風和煦的笑容卻驀然一滯,垂頭握住茶杯,看著杯中浮起的茶末子,許久才道:“阿蘭若確然是我徒弟。她十五歲時我將她救出蛇窩,一手將她養到六十歲。雖非血脈相承,卻是我的骨中骨,血中血。”

蘇陌葉這個形容,令鳳九一怔。四海水君的子嗣後代中,數蘇陌葉一等一的俊雅風流,說他是個紈絝,只因陌少系在手中的芳心沒有千顆也有八百。不過,人卻不知這些芳心並非陌少他有意采摘。陌少之於美人,向來不是他去就美人,而是美人來就他。是以,今日他用如此神色說出骨中骨血中血六個字,令鳳九極為震驚。

蘇陌葉瞧她一眼,撫著手中的洞簫續道:“我因西海有事,離開過梵音谷兩年,再回來時,當日臨走還活潑非常的少女,留下的卻僅是一個青草悠悠的墳包。比翼鳥一族鐵口咬定她自縊身亡……”他靜了靜,“兩百多年來,我一直在追尋她的死因,他們一族卻將此事捂得嚴實。今次連宋來尋我救你,說你墜入的是阿蘭若的夢境。既是她的夢境,我自然要進來看上一看。”瞥向鳳九淡淡一眼,道,“所以要說救你,也只是個順便,你倒不用承我的情。”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恍然卻又一笑,“再則,此番進來,我還有事需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