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廷諍

苗淑儀頗詫異,問張承照:“上次那宣徽使的事鬧得這樣大,官家怎麽還會舊事重提?”

張承照目示寧華殿方向,道:“一定有人在他耳邊吹風唄。”

苗淑儀再問:“這回可又是全台全院的官兒上殿反對?”

張承照擺首道:“臣也想幫娘子看看,怎奈走入大殿後門,剛一靠近屏風,就被那裏守著的內侍殿頭呵斥出來了……可張貴妃派去的小黃門卻還在那裏……”

苗淑儀想想,對公主道:“徽柔,你帶懷吉和承照去垂拱殿,等你爹爹退朝就接他過來。”

公主答應,喚我一起出門。苗淑儀對張承照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地頷首,躬身後退而出。

走到院中,猶聽見身後有娘子抱怨:“這回可別真被她得逞。若她伯父做了宣徽使,往後我們豈不是連選誰使喚、遷誰留誰都要看她臉色?”

垂拱殿前後皆有門,禦座之後有影壁,左右設屏風,皇帝及殿中內侍由後門出入禁中。公主帶我與張承照進至一側屏風旁等待,那裏的內侍殿頭見是公主亦不好阻止,倒是公主見張貴妃的小黃門仍守在那裏,不覺有氣,壓低聲音斥他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可是想探聽朝中之事?”

小黃門驚駭,連稱不敢,迅速退了出去。

這時忽聽殿上有人提高了聲音:“陛下!張堯佐自罷宣徽使,方逾半年,且還端坐京師,以屍厚祿,本已為千夫所指,今陛下復授其宣徽之職,天下物議騰沸、益增鄙誚,若制命實施,必將有損聖德。若陛下不納臣盡忠愛國之請,必行堯佐濫賞竊位之典,臣即乞請陛下將臣貶黜出京,以誡不識忌諱愚直之人。”

他揚聲說出這些話,竟大有以自貶要君之意。公主聽了立即靠近屏風,透過縫隙往裏看,旋即回頭跟我們說:“這人是誰呀?還真把烏紗帽給摘下來了。”

我與張承照也去看了看,見那人四十余歲,穿的是禦史中丞的服色,想必便是王舉正了。此刻他跪於殿中,已除下襆頭,高舉過頂,閉目低首,靜候今上表態。

而今上仍保持著溫和的語調,安撫他道:“朕知卿賢直,但有諫言,從容道來便是,何必如此。堯佐之事,朕適才已反復解釋過,這次雖授他宣徽南院使之職,但同時讓他出外知河陽,所謂除宣徽使,不過是貼職以獎其勞績,出知在外,亦無法幹涉朝中及宮中事,眾卿或可安心。”

他語音才落,便又有個官員站了出來,秉笏躬身,正色道:“陛下,宣徽之職僅次於二府,不計內外。張堯佐怙恩寵之厚,淩蔑祖宗之法,妄圖非分,屢次向陛下討職求賞。若除宣徽南院使,今雖出領外鎮,將來亦必求入覲,即圖本院供職,以至使相重任,陛下不可不察。”

這人一身綠色公服,顯然品階不高,年紀也不大,看樣子似乎是個禦史台微官。剛才張承照向公主低聲介紹過王舉正,現在公主又問這綠衣官員,張承照卻也不認識,遂轉首請教一旁的內侍殿頭,那內侍殿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了:“那是殿中侍禦史裏行唐介。”

公主打量了一下殿上官員,又問:“包拯是哪位?”

內侍殿頭答道:“如今禦史台未經中書上報請得皇帝旨意便不能全台上殿,只能按日輪班,故包拯未能一起上殿。”

今上沉吟片刻,然後回應唐介道:“此次遷官,朕之前與中書商議過,宰執亦覺並無不可。”

唐介隨即上前一步,道:“張堯佐比緣恩私,越次超擢,享此名位,已為過越,倘不抑止,恐怕日後國朝亦有國忠楊妃之禍。若遷官出自宰執之意,此乃其不念祖宗基業之重,有順顏固寵之嫌,理應論罪而責之。”

見今上一時並不答話,唐介從袖中取出一冊章疏,雙手奉上,道:“之前臣等入白中書,請全台上殿,宰臣文彥博不許。臣自請貶放於外,彥博亦不報。如此蒙蔽聖聰,以求自保,足見其奸佞。臣擬了一份劄子,請陛下過目。”

今上示意身邊侍立的張茂則下去接過劄子。張茂則轉呈今上,今上展開一看,旋即大有怒意,將劄子擲於地上,不再細閱。

唐介卻並不驚慌,自己過去拾起劄子,展開後朗聲念道:“文彥博專權任私,挾邪為黨,知益州日,詐間金奇錦,入獻宮掖,緣此擢為執政;及恩州賊平,卒會明鎬成功,遂叨宰相;奸謀迎合,顯用堯佐,陰結貴妃,陷陛下有私於後宮之名,內實自為謀身之計……”

今上揚聲喝止,唐介竟毫不理睬,一徑念了下去:“自彥博獨專大政,比所除授,多非公議,恩賞之出,皆有寅緣。自三司、開封、諫官、法寺、兩制、三館、諸司要職,皆出其門,更相授引,借助聲勢,威福一出於己,使人不敢議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