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朝驚醒,不辨何人江山(第2/6頁)

小僧人惶惑回首,合十道了佛,雙眸含著清淚,說道:“想必是師祖不行了,我們都要在佛殿裏念經超度。”

“師祖?”慕容子野一個寒噤,“是竺深大師?”

“是,”小僧人道,“本來聽說師祖今日早上醒來時精神好了些的,還讓人傳了寺中的各位長老前去說話,卻不知此刻為何又突然……”他哽咽著,難以言語。

慕容子野松了手將小僧人放開,冷風夾雨撲面,他心中一陣驚亂,暗自想道:“竺深大師怎麽說也是當今陛下的皇叔,若真的殯天而逝,此事不得不通知朝廷。”

思緒落定,他轉了方向便要出寺,豈料下山未走幾步,便見山腳下駿馬飛馳,鐵甲數百,為首的將軍白盔銀甲,正是謝澈領著宮中禁軍奔赴邙山。

看來宮中已得到消息了。慕容子野松了口氣,想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了,便回到殿檐下等著謝澈上山。

謝澈命數百禁軍守在山腳,只身領著幾名親衛上山,入寺望見殿檐下臨風而站的慕容子野,不由皺眉:“還真是哪裏有事哪裏就見你,這個月不該你當值北陵營嗎?”

慕容子野不理他的嘲諷,眼睜睜看著那些親衛將一張貴重的紫楠棺木暗暗落在廊廡陰影處,急急拉過謝澈道:“陛下是什麽意思?佛家得道高僧都是火化身軀的,怎麽你還帶了棺木來?”

“陛下也是無可奈何,是烏桓那般貴族鬧出的名堂。”謝澈不住嘆息,解釋道,“禦醫前幾日來寺中請了大師脈搏,回稟陛下說就是這兩天的事,消息傳到朝中大臣的耳中,多數都念起竺深大師皇叔的身份,既憐憫他多年清苦,又尊敬他佛道高深,請陛下在大師殯天後將他按親王之禮葬於宗室陵墓。”

慕容子野冷笑道:“四十年前也是那些烏桓貴族逼著皇叔出家的,紅塵世外,本是從此兩清。如今他們又用世人的仁義道德來束縛大師的自由身,當真是還沒病死倒被他們氣死了。”

謝澈斜眼看他:“想來小王爺是有卓爾不凡的高見,不妨回去洛都朝廷,上稟陛下,看能不能力挽局勢。”

“謝澈!”慕容子野怒得目色灼火。

謝澈苦笑道:“我有什麽辦法,別逼我。”

慕容子野沉沉壓了一口氣,捏著手裏的竹簡思了半日,才出聲道:“你還是去見見夭紹吧,她在景寧僧舍。”

“她在寺中?先前接到她的信,不是說還有兩日才能回洛都?”謝澈不及細想,轉身囑咐了親衛幾句,便疾步離開。

慕容子野將竹簡放入袖中,走過千佛殿,來到後山竺深大師的僧舍外。

寺中一些極少露面的長老此刻都聚集在僧舍前,一個個皆是神色凝重。慕容子野靜悄悄站在一側,但聞風聲雨聲不絕入耳,有這麽一瞬,他似乎覺得,這年春日的寒峭便如這陣風雨,將會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忽聽僧舍裏有人高喚了聲:“師祖醒了!”僧舍外的諸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貼身侍奉竺深的小沙彌抹著眼淚含笑出來,對長老們喃喃道:“師祖又醒了。”

“佛祖庇佑。”清風吹過長老們鄂下的長須,唇間透出的嘆息宛若凈蓮吐蕊的空明清澈。細雨洗過他們雪白的僧袍,分明都是仙風渺渺的模樣,卻在這一刻的生死離別中心甘情願地體會著與世俗之人無差的折磨。

小沙彌又道:“師祖說,先前一些事都和諸位長老交代得差不多了,請長老們先行去千佛殿歇息,不必再在此等候。”

“是。”長老們對視了幾眼,不禁搖了搖頭,轉身飄然行去。

諸人散盡,唯有慕容子野站在廊下兀自不動。小沙彌素日對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今日實在覺得此人的一襲緋袍太過礙眼,正要上前驅逐,卻聽身後門扇微微一響,轉過頭,只見郗彥面容疲憊地自僧舍裏出來。

“瀾辰師叔。”小沙彌忙迎上前。

郗彥微笑叮嚀道:“你師祖對你尚師叔有話交代,這段時間不要讓人靠近僧舍。”

“知道。”

郗彥看了慕容子野一眼,兩人一言未發,聯袂朝廊廡深處走去。

“方才竺深大師醒了是……” 

“師伯已接連幾日神智昏聵、身體虛乏,今日早晨忽起精神不過回光返照,支撐了半日已是燈燭將盡,尚和我費盡了心力,不過也只能再維系盞茶的時刻。”

慕容子野長嘆了一聲,道:“朝廷裏也得知了消息,謝澈帶來了禁軍和棺木,奉旨等大師……圓寂之後,請聖體回洛都,按親王之禮操辦後事。”

郗彥聞言腳步一頓,望著廊外春風綿雨,靜默了長久。

(二)

僧舍裏,商之捧著參湯坐到榻側,盛出一勺想喂入竺深口中,不料竺深卻搖著頭嘆息:“不必折騰了,為師還剩下的這縷氣息,其實已是此生多余的了,不過如此,恰能拋棄了前世的身份牽絆,與你說最後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