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婚堂生變

“王上宣妍公主、夜駙馬上殿!”

隨著長而尖銳的高呼聲再一次在殿間響起,今晚宮宴的正主兒,夜覽和妍女才施施然在眾婢女、內侍的環繞下緩步由宮外拾階而上。

新人著大紅喜服。夜覽的長袍描金繡瑞枝,腰間纏金色玉帶;妍女的襢衣華美而飄逸,長長的裙裾曳地而過時,暗金織繡隨步起伏。

本該幸福喜悅的兩人,入殿的刹那,臉上浮現的竟不是甜蜜或舒心的笑容,而是嚴肅得讓人不得不起疑的緊張。唯有妍女偶爾擡眸看一眼端坐金鑾上自己的父王母後時,目光中才露出了一抹羞澀的赧意。

問題並不是出在兩人身上,問題出在金鑾上坐著的第三人。

夏惠公。

我瞧著此刻夜覽望向夏惠公時面色蒼白、目中帶恨的模樣,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心中有些擔心:說實話,以他在臨淄時能當著我的面刺殺聶荊的沖動來說,此夜的宮宴怕會很難風平浪靜地度過。

身旁的無顏低聲一嘆,笑:“但願意不要太傻,奪位的仇恨哪及新婚的歡喜重要。”

我聞言看了看他,沉默一會兒後,忽道:“或者不止奪位之恨,或者,還有父仇的糾葛。”

無顏哂笑,挑了眉,不語。

我皺皺眉,自問實在是看不懂他臉上那不以為然的笑意,於是便凝眸瞥向那個高高在上、面色冷峻的夏惠公,瞅了半天,卻居然無法從他淡然自若的神情中窺得一絲喜怒哀樂的征兆。

深水一泓,波瀾不驚。果然不愧是一國君主,年紀雖輕,道行卻深。

我正打量揣摩時,誰知那夏惠公竟猛地轉過臉來望向我。劍眉緊擰時,他的唇角卻難得地一揚。

他很少笑,一旦笑起來容顏美若雪蓮將傾,雖那笑容意味深長得讓人隱隱害怕,卻不知怎地讓我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牽引。仿佛我已認識他很久的親切。

我呆了一會兒,許久才醒悟過來,拍拍自己的腦袋,暗道:胡想什麽呢,那分明是你從未見過的人。

他瞧見我的舉動,不禁眸光一怔,微笑著移開了視線。

夜覽和妍女的婚典已在上午完成,晚上的宮宴,不過是為慶賀新婚之喜而設。只見他們跪拜行禮後,便被禮官領去坐在金鑾之下、眾席之上的居中席位。

晉有舊俗,酒宴上,新婦必須給自己的夫君斟酒三杯。當妍女羞紅了臉低頭倒酒時,夜覽冰冷了許久的面色終於慢慢融解。仰頭飲酒三杯後,在眾人關心注視的眼光下,他也不禁雙頰飛紅,清俊的面龐上頓時添上了幾分今夜早該出現的喜色。

席間酒過三巡,殿間歌舞再起。

歡鬧喜慶的鼓樂聲中,此時的氣氛顯得很是和諧。剛才新人露面時異乎尋常的緊張,還有兩個不請自到的人在宴席上的別扭仿佛都被遺忘在了一旁。

我的心情也受到了感染,忍不住一開心又多喝了兩杯酒,等到頭開始犯暈時再擱下杯子才發現為時已晚。

揚手向宮娥要了一杯醒酒茶,飲完後我揉了揉眼睛,卻發現眼前無顏的面容依然虛幻如夢,極不清晰。

“二哥……不行了,我得出去走走吹一吹冷風。”我扯了扯無顏的衣袖,嘴裏喃喃一聲後,腿下用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無顏伸臂扶住我,擔憂:“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舌尖打結,拒絕起來倒利索。

無顏皺了眉,身形一動,似要站起。

我一把按住他的肩,此時雖有些醉,手下力氣卻比平時還大。眼看著他被我按得動彈不得擰眉無奈的樣子,我不由得吃吃一笑,繞指點著殿間的舞婢,道:“二哥不要走,在這裏……慢慢地欣賞美色。”

言罷,不等他再出聲,我就已轉身混在眾多來往穿梭殿間的宮娥中出了興慶宮的大門。

入殿時還是煙霞漫天,出殿時夜幕暗沉,圓月孤獨。

初冬的夜風涼得刺骨,幾陣風拂上面龐時,酒意是很容易散,但逐漸清醒的腦袋卻也因此痛得厲害。

我沿著走廊走到殿側的僻靜角落,撩起長袍坐在冰涼的玉階上,屈了膝,彎臂緊緊抱住頭。

此處是安靜,人影不見一個,只是興慶宮熱鬧的鼓樂聲依然不離於耳,依稀中,暗雜人們的歡聲笑語。吵得我的頭愈發地疼。

我松了抱住頭的胳膊正要伸手捂住耳朵時,手腕卻被一人輕巧地給握住。

我吃驚地回過頭,迎眸對上的是那張在燦然月光下溢彩流光的金色面具。

“見過公子穆。”我笑了笑,微一頷首,勉強讓自己忽略心中一見他便生的惱火。

他看著我,明亮的眼中笑意深藏:“幹什麽離席出殿?難不成醉了,出來醒酒的?”

“你人不笨,猜得很對。”我揚眉一笑,動了動被他握住的手腕,示意讓他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