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相依為伴

宮廷的東北角有個獨立的舊院落,殘垣頹壁,破窗漏瓦。冬風吹過時,院角參天的梧桐樹上稀稀傳來幾聲低啞微弱的嘶鳴聲,有點兒淒然,似杜鵑;又有點兒戛然的浮躁,仿若那些成日裏總愛盤踞叼鑿著宮檐的昏鴉。

是夜無月,烏雲遮天。寥無人跡的小徑上,秦不思小心地提著燈籠在前引路,行走處,暈黃的燈火漸漸染開墨黑深沉的夜色,光線一路灑下,照得遍地枯草斜影森森。

銹跡斑駁的鐵門前,秦不思停下步伐,回過頭看著跟隨他一路來到這裏的我和白朗,低聲道:“公子和將軍請在此等候。奴進去找了那些東西就出來。”

我點頭,揮手讓他進去時,仍不忘再囑咐一次:“要最好的翠玉和白玉,還有上等的冰絲綃。記住是微微發黃的湖水色。”

“奴明白。”秦不思垂首,將燈籠遞給站在一旁的白朗後,伸手推開鐵門,走入了那暗得不見任何疏光點影的院落。

那暗色仿佛是深淵,秦不思未行幾步,人影便湮沒在無邊的夜色中。

倏而鐵門又自動合上。

墻裏隱約傳來了輕微的交談聲,我剛要傾耳細聽時,聲音又陡然不見。夜色落回靜籟,四周沉寂得宛若無人。

我挑挑眉,彎腰隨手用長袖擦了一下院前台階,轉身坐下。

白朗不動,只望著院落發呆,半天後才茫然問道:“莫非此處就是齊國的藏寶庫?”

“猜對了一半。”我眨眼笑,搖頭。

白朗低頭看我,不解道:“為何此處秦總管能進去,公主卻進不去?”

我莞爾,歪頭瞅他:“你覺得,一個已死的公主還能妄動齊國的寶藏?何況這個地方,本就是歸秦不思管。”

白朗眸光閃動,唇角一撇似要說什麽,後又閉嘴,莫名地嘆息一聲,坐到我身旁。

見他不再提問,我也懶得再開口,抱膝坐著,擡眸望天。

眼簾才擡起的那刻,一片枯葉立馬不識趣地由上方悠揚垂落,沾上我的眼。

“奇怪,深冬了梧桐樹上還有葉子?”我嘀咕著,揚手將樹葉拿下。葉子觸手的感覺相當柔軟,依稀中猶帶著一股清新的味道,就著燈光細瞧瞧,我這才發現自己手裏握著的原不是枯葉,而是綠葉。

“邪門。”白朗低頭瞅著我的掌心,目光有些發直。

我心中一動,隨手將樹葉納入袖裏,笑道:“世間本就無奇不有嘛!沒什麽邪不邪的。”

白朗點頭稱是,言辭雖鎮定,神色間卻依然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慌張。

我笑笑,也不說話,任兩人沉默坐著像是石人般僵硬。手指收攏在衣袖裏,指尖慢慢地撫過那片葉子,偶爾一側眸,眼睛飛快地瞥過頭頂那幹枯無葉的梧桐樹。黑暗中有幾根樹杈在微微顫動,輕巧的搖晃中,分開的枝梢間垂下了幾縷青色的孆珞。

我低眸,臉上若無其事地笑,眼底卻漸漸冰寒。一時燈光耀入眼,溫暖的顏色逢眸卻化作了利劍上犀利淩厲的鋒芒。

咬牙,壓住心底的恨意,將唇角的笑容裝作更加漫不經心。

少時身後鐵門響,秦不思自門後出來,手上捧著三個錦盒。

“公主,您要的東西。”秦不思躬身,將錦盒送到我面前。

我起身,揚袖將錦盒卷入懷裏,笑道:“辛苦總管了。”

秦不思慌忙稱不敢。

“走吧!”轉身離去的刹那,我挑眸,有意無意地再次將視線掠過那棵梧桐樹。

“秦總管,有時間要好好收拾一下這裏。停歇這裏的鳥兒太多了,甚至有一些到夜裏還不肯好好休息,非得冒出來亂竄騰。”我抱著錦盒走在前面,一邊趕路,一邊言笑隨意。

秦不思愣了愣,臉色雖困惑,口中還是順從應下了:“奴知道了。”

“有些趁機靠近、偷偷溜來,毀了你在那院落周圍的布置卻趕也趕不走的……”我微笑,眸光一凝看向夜空,嘆氣,“那就一箭射穿它的咽喉,叫它再猖狂不起來。”

秦不思噤聲,許久後才瑟瑟答:“奴知道了。”

前面提燈引路的白朗回首看了我一眼,劍眉一擰時,目中清朗若有所悟。

“公主放心,秦總管定會處置了那些畜生的。”白朗開口笑,大智若愚。

我彎了唇角,揚眉。雖笑,面容卻冷。

白朗說得對,秦不思處置畜生,我處置人。

深夜回長慶殿,未經書房便直奔向了寢殿。

自從無顏回來後,我就囑咐了長慶殿裏的眾宮人不得妄自進入寢殿一步,能自由出入寢殿的,除了我之外,便只有將無顏送回來的藥兒和豪姬。

殿裏安靜,墻角的錯金銀麒麟紋的銅漏壺發出“滴答”的細微聲響,帷帳無風輕蕩,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子濃烈的藥味。

掀開帷帳走進去,豪姬正坐在榻側打瞌睡。華美的金色裙裳逶迤在地,垂落腰間的銀色長發映著流轉滿殿的明亮燈火,耀著淡淡的紫色光芒。榻側有矮幾,幾上有玉色小碗,盛滿了稠黑的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