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晉營行禮

行轅裏前一刻還沸反盈天,將軍們為下一輪戰術爭得面紅耳赤,待帳簾陡然掀起,晉穆領著我和無顏進入時,人聲立消,紛紛扭過頭來睜大眼睛盯向營帳口,空氣凝滯住,一帳沉寂。

“齊國豫侯?”營帳裏居然有人認識無顏,一聲疑在夢中的喃喃聲,驚壞滿座人。

諸將軍面面相覷,神色驟緊。甚至幾個急性子的人還騰地站起,目光一凜,警惕地看向無顏和被他拉住手的我。

晉穆瞥眸,淡道:“今夜議事至此,除了駙馬,諸位將軍請先退下。”

鎖甲聲整齊晃蕩,將軍們齊齊揖手,稱:“諾。”口中應下,眾人魚貫而出時,還不忘回頭用探究和猜忌的眸光頻頻瞟向無顏。

無顏勾唇笑,鳳眸飛揚,面容坦然而愜意。

諸將軍臉黑,悻悻離去,落下帳簾。

入帳時夜覽本正擡頭研究著地圖,聞風轉身半晌沒動靜,此刻見帳中無外人才快步迎上來,瞪眼望著無顏的白發,滿面是疑。

“無顏,你這頭發……”他遲疑地問出口,目中暗了暗。

無顏笑:“五年前你還說我小你一歲,你是兄長。如今我白發盡生,可是比你老了,不能再稱你為兄了。”

夜覽動容,說不出話。

五年前無蘇和文姒大婚時他們的言笑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只是今時今日……心一下子疼得厲害,我垂眸,握緊了無顏的手。

無顏輕笑,拉著我去一旁有暖爐在側的椅中坐下。

晉穆怔在原地。

片刻後,他哼了一聲,然後頭也未回地走去帥案後坐下,手一揚,摘了臉上的鬼面狠狠拋開。面具落在了行轅的角落,我瞥眸,忍不住再看他一眼。他冷眼掃過我,而後垂目看著自剛才相見他就一直捏在手裏的淺紅色卷帛,一時俊面上神情認真非常,仿若世間的任何事此刻再也不能幹擾到他。

我咬唇,轉眸看無顏。

無顏依然在笑,只是眸中的顏色隱隱深邃晦澀下來。

滿帳寧靜,看似靜好的氣氛卻透著說不出的尷尬,我的心重重跳動著,一次次逼近喉間的劇烈。

夜覽坐在對面,看著我們若無其事地笑,此時那張俊雅的容顏上再無適才一閃而逝的不忍和重逢好友的欣喜,本該如遠山般清冷的眉宇間沾滿了抽身事外看好戲的快活。

我瞪眼。

夜覽挑挑眉,清朗無辜的目色在晉穆和無顏身上來回轉動。

我咳了咳嗓子,硬著頭皮先開口,問道:“昨日一戰可辛苦?”

夜覽搖頭,眉開眼笑,輕松道:“一點兒也不辛苦,因為我沒上陣。”

“那誰上陣?”

夜覽側眸瞅向晉穆。

我驚了驚,脫口道:“你身上有傷,你……”言至一半,我蹙了蹙眉,說不清是什麽緣由,話在嘴邊翻滾,卻就是再也問不出口。

晉穆終於放下了手中卷帛擡眸看我,面容剛暖時,眼光又寒在無顏拉著我的那只手上。

無顏松手。

指尖一涼,我下意識地抓回無顏的手,死死握住,不敢放。

無顏抿唇笑,反手捏住了我的掌心,劍眉斜斜飛揚,眸間光華流轉,眼底淺露的鋒芒中有得色滿滿。

我看著他,這一次再沒回頭。

一帳溫暖。

一心溫降。

身後有人在嘆氣。

我只能當做聽不到。

帳簾突然被掀起,冷風趁機拂入,行轅裏燭火搖曳不斷,突然而至的寒氣和光影的浮動變幻讓帳內凝滯的氣氛一下有了松動。夜覽笑出聲,無顏輕輕咳嗽,晉穆起身走下帥座,坐至夜覽身旁。

“你來晉營做什麽?”不知何時晉穆的臉色已恢復了往日的波瀾不驚,他出聲問著無顏話時,甚至在唇角還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管這笑是友好還是別有深意,只要他們能開口說話,我便大大松了口氣,繃直的身子軟了軟,我斜身靠向椅背,放下心來。

無顏微笑,不答反問:“穆侯剛才看的可是安城送來的有關梁國在晉的質子汶君逃離的消息?”

晉穆目光一閃,不做聲。

夜覽卻聞言一驚,忙奪過晉穆手裏的卷帛看了看,皺眉:“汶君這小子本事倒大,父王派了那麽多士兵看守居然還能讓他逃脫。”

晉穆冷笑,看著無顏:“若不是有神秘緇衣高手暗中相助,汶君豈能逃得如此輕松?”

夜覽垂眸瞅著卷帛上的字,道:“父王命你派人追趕。”

晉穆抿唇:“不必。他逃了才好。我還準備派人送他直過楚國,早日回到梁國郾城。”

“為何?”夜覽茫然。

晉穆不答。

我也聽得發愣。

晉穆和無顏倒是相視一眼,而後兩人臉上同時現出了會心的笑容。這笑容不太明朗,亦不璨然,有些突然,有些陰冷,飄搖的燭火映在兩人深邃而靜睿的眸中,齊齊射出了一抹詭譎難測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