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難度(第2/2頁)

布暖道:“外祖母放心吧,舅舅上回還和我說一定要去的,今兒必然回長安。要是腳程趕不及,說不定直去高陵也未可知。”

“由得他吧,只要他知閑面上交代得過去就成。武將就這點不好,你日後要配就配個留京的文官,好歹日日能看見。”復坐了會兒起身指著案上衣裳,道,“回頭都試試,別嫌麻煩,大了小了,好立時拿去改。我走了,你歇歇,別一味的急進,來日方長。”

布暖軟語道是,送到門上福下去:“外祖母好走。”

檐下仆婦早打傘候著,藺氏直走進蔭頭裏,回身道:“外頭熱,回屋裏去吧!”

布暖綻個笑靨相送,等藺氏上了夾道,方放下僵硬的雙頰。

再添一只孔雀,說得好輕巧,卻不知要多費多少功夫去!還有四個月時間,十月裏要完工,少不得拼上幾十個通宵。

自願是一種說法,不情不願又是另一種心境。好好的,為什麽偏要再加一只?老夫人大概是不懂裏頭典故,她總覺得一只是美的,繡上一對,豈不應了孔雀東南飛的讖語嗎?

她低頭慢慢往回走,走了幾步又不由得眺望竹枝館,怙惙著他去了這樣久,怎麽還不回來?已近申正了,莫非當真直接去高陵了嗎?她先前是抱定主意少見的,但只要知道他在那裏,她心裏就是安定的。可是他為什麽還不回來?

是不是遇著了棘手的事?睦州叛亂明明平息了,難道還有余波,因而耽誤了行程嗎?

她踱到卷棚裏的美人榻上坐了,搖了搖團扇,風裏夾帶著艾草燃燒後的特有的氣味。想是玉爐才熏過蚊子,空氣裏尚且彌漫著淡淡的煙霧,像攏了一層紗,飄忽忽,遠處看得不甚真切。

她倚著圍子枯坐,木訥想了很久。於千千萬萬人中遇見一個他,是多好的一件事!緣分是有定數的,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就是剛巧趕上。然後或是錯身而過,或是糾纏著,雙雙跌進滾滾紅塵中去。

滾滾紅塵……這紅塵裏有太多陷阱,又有太多讓人神往的東西。所以很多人發誓要斬斷,使盡了渾身解數,到最後,終究是戒不掉。

她仰起頭看天棚頂上成匝的雕花,看了一會子又閉上。她也期待良人早些出現,年輕女孩哪個對愛情不是心生向往的?久盼不至,漸漸就枯萎了。自己形單影只,卻要給別人繡成對的孔雀,想想都很諷刺。

她開始回憶他的臉,線條因為淺淡的笑變得生動,還有溫和的眉眼和潔凈有力的手指……

她閉著眼,啟了啟唇,半吞半含地呢喃:“容與……”這是世上最好聽的名字,如同馥郁的酒,舌尖上翻滾,便會齒頰留香。她笑吟吟的,上癮了似的:“容與……”

容與想這丫頭八成是在說夢話,醒著時哪裏容得這樣放肆,敢對他直呼其名。不過她的嗓音糯軟,喊他的名字,就有股難以言說的脈脈的柔情流轉。沒有棱角,但直指人心。

他才從睦州回來,滿身的塵土還沒來得及清洗。走到煙波樓前正看見她在卷棚下,悠然仰著,和他的身心俱疲不同,她臉上透出的,是種讓人望塵莫及的坦然。

他忽然感到突兀的強烈的對此,他在睦州時雖忙,閑暇尚能想起那日她在廊廡下極力克制的神情。他走得匆忙,原本想知會她的,沒能騰出空來。離開長安幾日他心裏總是七上八下,料她還生悶氣,等他回來了也不見得會有好臉子。

她在練習叫他的名字,是不是說明她也牽掛他?他思忖著,又悚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裏。各處伺候的人多,他回來頭一件事就是來看她,似乎不合情理。

不知什麽時候起,他開始認同布家乳娘的說法。他也無奈,心中無一物的時候是坦蕩的,只有落了塵埃,才會下意識地想要遮擋。

他輕輕退後,下台基的時候腳步急切。這個時候碰個正著,場面比較難控制。他拿捏不準自己該用什麽態度來處理,究竟是該沖她笑,還是應該板起臉,狠狠把她訓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