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雙溪(第2/2頁)

布暖忖了忖道:“想是不能夠的,聽說親家大舅子在北門供職,那些姑嫂總歸忌諱些個。”又瞧他一眼嗔道,“誰叫你推脫得幹幹凈凈,否則一道去,還好幫襯舅舅呢。”

藍笙一副敬謝不敏的表情:“他去幫襯蔚兮,我再去幫襯他?又不是戰場上廝殺,這會子講兄弟情誼豈不好笑!”

她的眼睛眯成了兩彎月:“那十月裏舅舅親迎,你可做儐相?”

他搔搔頭:“大約是義不容辭的吧!雖然我也很怕知閑事先知會葉家婆婆媽媽們,不打新郎官,單照準了打我。”

她笑了笑,轉過頭去不再言語。那時候想必很熱鬧,軍中出身的郎將們最會起哄,平素軍紀忒嚴明,好容易逮著機會,不使勁鬧一鬧上將軍才怪。可惜都同她沒有關系了,蘭台出來過不得夜,寅時關坊門前必須回去,連他們拜天地都看不見……

藍笙見她不說話,心裏提起來,忙岔開了話題道:“不知新娘子長得可好看,蔚兮眼光高著呢,倘或不如意,將來必是一對怨偶。”

“你說姻緣是上輩子就定下的麽?”她轉過視線看著他,“定下了,還能不能改?或者開始的時候彼此愛著,後來不愛了,這樣子能算是緣分麽?”

藍笙一本正經忖度著,“有點復雜,不過依我說,姻緣和緣分應當兩說。男人一生可以遇到很多段緣分,和嫡妻的才能算作姻緣。旁的諸如妾啦、紅顏知己啦,或者填房,那些頂多是風花雪月裏告慰青春的東西。就算愛得死去活來,也是枉然。你知道名正言順有多重要麽?所以若是愛,就要讓她挺直腰杆子,娶她。”他忽然稚氣地笑,“娶的人不是自己喜歡的,這才是最悲哀的。兩兩煎熬著,居家過日子生了兩條心,我料想比死還難受吧!所以要娶便娶自己愛的,我不願意像容與似的,將來終有後悔的時候。”

她回頭看他,他真是個沒心眼的人,在葉家府邸直言不諱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容與究竟愛不愛知閑,這問題之前困擾她,她看不透。容與的感情埋得很深,她看到的不過是表面上最淺顯的地方,加之的確還有私情摻雜著,愈發雲裏霧裏。如今聽了藍笙的話,倒生出些許安慰來——

他誰都不愛。還好,他誰都不愛。

長長喟嘆:“兩情相悅何其難!其實愛不愛的自己知道,也足夠了。”

藍笙看她的眼神有些怪,他說:“做什麽藏著掖著?”想了想,又搖搖頭,“這樣不好,時間過起來飛快,蹉跎個幾年,轉瞬就老了。”

她扭過身,燈影下恍惚耀出半個亮麗的輪廓。垂手輕撫飄蕩的宮絳,眼睛裏是沉沉的閃亮的流質,“不是所有愛都必須說出口的,有的可以讓對方知道,有的不可以。也許不說反倒能夠長久……”

藍笙緘默下來,沒來由覺得有些心驚。說他是個莽漢,其實大唐盛世,三品以上沒有純粹的武將,大抵文武並重的多些。要入宮途,不論從文從武,明經、進士先及了第再圖後話。所以郎將裏頭除了軍中直接擢升的,但凡雁塔題名正經點將,誰肚子裏沒有三兩墨水?更何況他這種上等出身,自詡為見多識廣的貴公子!形形色色的姑娘見得多了,只消瞥一眼,不說全中,猜個七八分不成問題。

什麽樣的愛隱晦得不能說出口?這個權且不論,他和沈容與相識二十年,自認為交情足夠深,對沈家也算知根知底。可近來一切都開始不尋常,從她來長安,將軍府的仆從也好,沈夫人也好,個個都變得諱莫如深。還有那沈六郎,簡直有些不可理喻。加之她現在的論調,他像是找到了根據,有理由懷疑一些事情了……

“暖兒,”他坐著不動,開口的時候無比艱難,“我對你從沒有過瞞騙,你叫我藍家舅舅,我一直不答應,是因為什麽,你最聰明體人意兒,心裏自然是知道的。我不諱言,這樣熱的天,郡主之所以放著舒坦日子不過跑到高陵來,就是沖見你一面。兩家實在太熟悉,貿貿然聘了官媒怕叫人為難,到時候弄得騎虎難下,大家臉上不好看。才剛我和容與上前頭應付驃騎大將軍的當口,郡主可曾和你提起什麽?你意下如何,不必顧忌,照直了說。”

布暖被他問得面紅耳赤,到了這份兒上再閃躲也無益,該當料理清楚的,含糊下去對大家都不好。一旦打定主意,便鼓足勇氣道:“我前頭反復說過好幾次,和郡主殿下也交了底的,我待你完全是甥舅之誼,再沒有別的了。”

他眼裏流露出一絲嘲弄的神氣,苦笑著問:“是真的麽?在你心裏,我和容與是一樣的麽?”轉過臉看園中人忙碌往來,半晌又道,“我總有種錯覺,我和容與的位置弄倒了,其實我才更像你的親娘舅,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