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鴛鴦譜 第30章

景辭抱著肩,闔了闔眼,沉凝的神色間苦澀和無奈一閃而逝;謝巖已走到他近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然後便見長樂公主向他翻了一記大白眼。

老嫗還在說道:“還有後續,不曉得諸位想不想聽。攖”

長樂公主忙道:“還有什麽?”

老嫗道:“王姑娘落水,原姑娘在喊,郡主投湖了!跟王姑娘的那姑姑則在喊,快去請皇上,原大小姐把郡主推湖裏去了!等那姑姑跳下水救人,原姑娘便在自語,‘苦肉計?這屎盆子當頭扣下來,臭不可聞還是小事,要我小命可就糟了!我不能當這冤大頭……’”

長樂公主向阿原一豎大拇指,贊她看人清明,見事機警償。

但阿原盯著那老嫗,臉色並不好。

果然,老嫗接著道:“原姑娘說完,便將王姑娘落水裏的腳印劃出,掩好,然後用銀簪敲著那欄杆,挑著蠹腐中空的木榫挖空。這欄杆早就蠹得差不多了,再被她這樣一挖,別說一個人撞上去,就是隨便一腳踹上去,都能立刻折斷。”

“……”

眾人齊刷刷看向阿原,梁帝好一會兒才吐氣道:“真是……好心機!你這是從一開始就為自己設置好了脫身之道?”

阿原面龐泛紅,向梁帝行禮道:“請皇上恕罪,阿原不想蒙受不白之冤!若無欄杆斷落為證,這老姑姑又不出來為我作證,如今我那五十鞭,快要受完了吧?”

梁帝暗惱阿原不知進退,壓著性子說道:“嗯,既然你早有打算,為什麽開始不直接讓我們去勘察現場?端侯當時便說了,讓你為自己分辯,他會聽。”

景辭的面色忽然間泛了白。

阿原已輕輕笑了起來,神色淒涼之極,“皇上,所謂危難見人心,我只想看看人心而已!自我當日傷重醒來,所有人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連同我母親、我夫婿、我朋友,甚至我自己,我都完全不曉得都是怎樣的人,不曉得他們是真心待我,還是虛情假意。是則笙郡主跳入湖水,還是我推入湖中,她口說無憑,我也口說無憑。我就想瞧瞧,在雙方都口說無憑時,幫我的是誰,害我的是誰,信我的是誰,疑我然後把我推向萬劫不復的,又是誰!”

她慢慢走向了景辭,“若是她跳入湖水,嫁禍給我,她身份與眾不同,何況遠來是客,根本不會拿她怎樣;若是我推她入湖,皇上雖存愛憐之心,一樣會處置我。我得背著殺人罪名被鞭笞,被囚禁,從此身敗名裂,身心俱殘……以我夫婿的聰明睿智,自然能將後果看得清清楚楚。可即便這樣,我的夫婿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信任害我的人,成為加害我的一員!”

景辭靜靜地凝視著她,半晌方答道:“阿原,是我錯了。我並沒有你想象的聰明睿智,所以我不曾細想過信或不信的後果。我只是下意識地選擇了我認為是對的一方。”

阿原冷笑:“不曾想過後果?不曾想過自己妻子背負殺人惡名的後果?”

景辭低了眉,嘆道:“則笙於我如親妹妹一般,或許,我是習慣性地疼愛她,忽略了你的感受。對不起!”

他的聲音從未有過的誠懇,但阿原卻笑得更厲害。

“你當她是親妹妹也好,新夫人也好,總之你已告訴了我,她在你心裏才是最寶貴的,最不容傷害的,即便她是錯的,即便她在害人,你都會全心全意地維護她!而我……你其實是下意識地認為,我便是背負了這罪名,背負了這責罰,也沒什麽大不了,對吧?”

景辭不答,藏在袖中的指尖不覺間微微顫抖。

那個從小到大努力討他歡心的小姑娘,因著某些無法向她明言的原罪,無故背負罪名、背負責罰的時候……似乎並不少?

而她總是看著他的臉色,隱忍著委屈,唯唯諾諾地接受一切有理或無理的指責……幾乎成了習慣。

他其實並不是不知道她的委屈,所以在她無辜受責後,總是千方百計待她好,彌補她,甚至帶她遠走異國逃開那一切……

因為曾經彌補或即將彌補,他好像真的認為,讓她去承受罪名或指責,沒什麽大不了?

何況,他總是將她護在身後,注定會和她一起,去承擔所有對她的指責。

可他好像的確沒問過,她願不願意去承受那些指責甚至責罰……

阿原看他低垂的濃睫,清冷的面龐,慢慢地退了幾步,退到梁帝跟前,忽跪地,以額碰地,重重三個響頭,說道:“皇上,端侯待我既無情,又無義,更沒有半分夫妻間的維護和信任。我怕活著嫁入端侯府,被人害得橫著擡出來!求皇上解除我和端侯的婚約,救阿原一條小命,放阿原一條生路!”

“你……這也說得忒過了,哪有這樣離譜……”

梁帝雖早就想著解除二人婚約,但此時阿原如此決絕地主動提出,景辭的面色卻越來越不好看,卻也猶豫起來,“這事……待朕跟你母親再商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