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繁華落盡 【進退】(第3/4頁)

右相一黨拼死反撲,彈劾王氏外戚專權,反指蕭綦擁兵自重,抗旨犯上。

皇上迫於父親與姑姑的壓力,只得舍棄溫宗慎,將其下獄候審,令他做了代罪羔羊——溫宗慎被定以重罪,革職削爵,舉家流徙嶺南。原本事情到這一步,皇上已經全盤皆輸,向外戚低頭。然而不知為何,父親竟不顧姑姑的勸阻,執意要將溫宗慎處斬方可罷休。

父親最終一意孤行,擅自篡改旨意,直接下令刑部,於三日前處斬溫宗慎。

“不會的!”我再聽不下去,霍然拂袖而起,觸上蕭綦霜雪般清冽的目光,卻是周身一僵,終究頹然跌坐回椅中。蕭綦對我再無隱瞞,他與父親往來傳達的密函,都一一攤開在我眼前,父親的字跡,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即便當日得知父親與姑姑在暗中籌劃了我與蕭綦的聯姻,我也不過是傷心失望,而此刻,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蕭綦口中的左相,與我那氣度雍容,卓然若謫仙的父親聯系在一起。

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父親的跋扈,還是因為別的緣故,那個在我印象中一直懦弱多情的天子,終於被逼入絕境,被我的家族激怒,誓與王氏放手一搏!

在父親剛剛送到的密函中,那一手挺秀蒼勁的行楷小字,寫著觸目驚心的字句——就在數日之前,皇上下詔廢黜太子,改立子澹為儲君,封謇寧王為太子少保,令謇寧王即刻北上,至皇陵迎奉儲君入京!

江南謇寧王是皇上的堂兄,諸位藩王之中,除蕭綦外,便屬他手中十五萬兵權最重。此時皇上命他入京輔佐子澹,已是旗幟鮮明地向外戚宣戰。

父親與姑姑立刻封閉了宮禁,宣稱皇上病重垂危,太子臨危受命,代行監國之職。叔父同時調集五萬禁軍,將京城四面守住。姑姑派出內廷禁衛前往皇陵,將子澹幽禁。

朝中局勢勢成水火,一觸即發。

一旦謇寧王發兵,唯有蕭綦揮軍南下,方可解京城之圍。

父親的密函,便是向蕭綦求援,要他火速備齊糧草,南下屯兵備戰。

我緩緩回頭望向那巨幅輿圖,方才見到圖上勾勒的數條紅線,尚且不明所以。此刻,卻陡然明白過來,那猩紅朱筆標注之處,正是蕭綦的行軍方略——從寧朔出三關,渡長河,直插中原心腹,截斷南北要沖,在臨梁關兵分三路,阻截東西南三面來犯之敵,將京師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猶如一枚彈丸孤城!

我直直望著那輿圖,從指尖,到雙手,一寸寸冰涼。

事成定局,這一戰已是在所難免。

卷入這場紛爭的人,卻都是我的至親。

不知蕭綦何時來到我身後,按住我雙肩,我這才發覺自己周身都在微微發顫。

他緘默不語,隨我一起凝望那巨幅的輿圖,良久才淡淡道,“你會看輿圖?”

我點頭,僵然回應他的發問,“是,哥哥從前很愛繪制水道輿圖……”

“王氏兒女的確才識不凡。”他微笑,從身後將我攬住,意態從容,仿佛只在閑話家常,“這些事原本早該讓你知曉,只是你傷病未愈,只怕平添了煩惱。”

他說得這樣輕松淡定,幾乎讓我錯覺,這不過是一場小麻煩,而不是關乎我親族存亡,天下紛爭的大事。我怔怔看他,不敢相信他此刻面上猶帶笑容。

他知不知道,一旦起兵南下,等待他的將是一場生死惡戰;他將與我的親族一同站在命運的邊緣,退後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到底為了什麽?”我頹然掩住臉,再抑止不住心底的惶惑,失聲哽噎。

我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金風細雨的京城,往日諸般美景,至親至愛的家人……甚至是眼前剛剛重新綻放的天地,都隨著這場紛爭而坍塌。我和我身邊的每一個人,或許都將從此改變。這荒唐可怕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要廢儲,為什麽要打仗?”我喃喃顫聲問他。

他陡然笑了,朗朗笑聲卻是冰涼透骨,我聽不出半分笑意。

“為了什麽……”他淡淡重復我的問話,唇角微揚,“無非四個字,帝王霸業。”

我霍然擡眸看他,震駭無言。

自古多少英雄,競折腰在這帝王霸業四個字上。

“一朝踏上此路,成王敗寇,再無回頭。”他竟含笑看我,淡淡說出我此刻心中所想的話。

我凝望蕭綦,一時間,心中念頭百轉千回。他明白我此刻心中所想,如同我也明白他那四個字的寓意。如果一切重來,我是願做侯門深閨中的柔弱女子,如母親那般安享榮華一生,抑或依然願意站在他的身旁?

他靜靜等待我半晌,目中漸有失落之色。

“左相還有一封家書給你。”他不動聲色轉身,從案上密匣中取出一封金漆燙封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