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闕驚變 【親疏】(第4/5頁)

他向我們微微一笑,袖袂飛揚地走來,恍若月下謫仙。

蕭綦突然笑出聲,我亦回過神來,脫口叫道,“哥哥!你怎麽在此?”

哥哥先與蕭綦見禮,這才向我戲謔一笑,“我特來迎侯妹妹與妹婿回府。”

我望向他身後那一片錦繡花團,原以為見了哥哥必是悲欣交集,可眼前這番景像,卻叫我啼笑皆非,“迎侯我們,也不必如此……”

如此鋪排做作——若換了從前,我必定直說,但礙於蕭綦在側,不得不給哥哥留些顏面,只得苦笑道,“這排場可算是隆重。”

蕭綦亦笑,“有勞費心。”

哥哥對我的調侃只作未聞,向蕭綦一笑,“阿嫵自幼嬌養,性子挑剔得很,我怕府中仆役不知她喜惡,特地帶自家婢子過來收拾。府裏一切都照你素日習慣布置好了,你瞧瞧可還滿意。”他對蕭綦神色淡漠,最後一句卻笑著說與我聽,目光溫暖,隱含寵溺……我一時呆住,酸甜滋味堵在胸口,眼底漸漸發熱。

蕭綦不動聲色地謝過哥哥,請他入府敘話,哥哥淡淡推辭了。

“也罷,今日事繁,改日設下家宴,再聚不遲。”蕭綦微微欠身,對哥哥的態度並不以為意。

我知道哥哥心中仍對蕭綦存有芥蒂,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向蕭綦一笑,“我送哥哥。”

他的車駕已停在不遠處,我們並肩徐行,一眾姬妾遠遠隨在後面。

我低了頭,千言萬語不知從何開口,卻聽哥哥低低一嘆,“他可是你的良人?”

當年那句戲言,哥哥仍記得,我亦記得——紅鸞星動,將遇良人。

“只怕是被你算準了。”我靜默片刻,故作輕快地笑謔。

哥哥駐足,凝眸看我,“真的?”

月華將他面容映得皎皎如玉,漆亮的眸子裏映出我的身影,總是淡淡掛在唇角的倜儻笑容,化作一絲肅然。

“真的。”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輕聲而決絕地回答。

哥哥久久凝視我,終於釋然一笑,“那很好。”

我再也忍不住,張臂摟住他頸項,“哥哥!”

他不假思索摟住我,笑嘆,“臭丫頭,你又瘦了。”

小時候我總喜歡踮腳掛在哥哥脖子上,總奇怪他為什麽可以長這樣高。如今我身量已高,卻仍要踮腳才能夠到他……似乎還和幼年時一樣,一切並沒有變。

“母親好嗎?”我仰臉問他,“她知道我回京了嗎,明天一早我就回家看她……不,今晚就去,我跟你一起去!”

想起母親,我再顧不得別的,回家的念頭從未如此刻一般強烈,恨不得馬上飛奔到母親面前。

哥哥側過臉,看不清神色,靜了片刻才回答我,“母親不在家中。”

我怔住,卻見哥哥笑了一笑,“母親嫌府裏喧雜,住進慈安寺靜靜心。今日已晚,明日我再陪你去看她。”

“也好……”我勉強笑笑,心底一片冰涼。哥哥說來輕描淡寫,我卻已經明白——母親在這個時候避居慈安寺,只怕已是心如死灰。

蕭綦濃眉緊鎖,小心擡起我左臂檢視傷口,眉宇間隱有薄怒。

我不敢出聲,默默伸出手臂,任他親手上藥裹傷。他動作雖純熟,手腳到底還是重了些,不時疼得我倒抽冷氣。

“現在知道疼?”他板著臉,“逞英雄有趣麽?”

我不出聲了,聽著他繼續訓斥,足足罵得我不敢擡頭,豫章王還沒有一點息怒的意思。

“好了吧,明天再接著罵……”我懶懶趴上床頭,笑睨著他,“現在我困了。”

他瞪著我,無可奈何,冷冷轉過身去。

直至熄了燭火,放下床帷,他也不肯和我說話。

我睜著眼,看黑暗中的床幔層層疊疊,上面依稀繡滿鸞鳳合歡圖。甜沉沉的熏香氣息縈繞,如水一般浸漫開來。這眼前一切似曾相識的,依稀似回到了大婚之夜,我一個人裹著大紅嫁衣,孤零零躺在喜紅錦繡的婚床上,和衣睡到天明。第二天就拂袖回家,再未踏入這裏一步,甚至沒有好好看過一眼。這恢弘奢華的王府還是當年蕭綦初封藩王時,皇上下令建造的。而他長年戍邊,並不曾久居於此。王府落成至今,依然鮮漆明柱,雕飾如新。往後,這裏就是我和他將要度過一生的地方了。

“蕭綦……”我驀然嘆了口氣,輕輕喚他。他嗯了一聲,我卻又不知該說什麽,默然片刻,轉過身去,“沒什麽了。”

他陡然摟住我,身上的溫熱透過薄薄絲衣傳來,在我耳畔低聲道:“我明白”。

我轉身將臉頰貼在他胸前,聽著他沉沉心跳。

“傷口還疼麽?”他小心地圈住我身子,唯恐觸痛傷處。

我笑著搖頭。傷處已上了藥,並不怎麽疼,可心底卻泅出絲絲的隱痛。

他似乎想說什麽,卻只是輕輕吻上我額頭,帶了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