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闕驚變 【昨非】(第3/4頁)

“我不知道。”我茫然搖頭,怔了片刻,啞聲道:“或許,只有一個人能勸回她。”

徐姑姑頹然垂手,再無言以對。

我望著她,勉強笑道,“我會勸說父親,或許,仍有峰回路轉也未可知。”

“相爺曾來過數次,公主不肯見他。”徐姑姑黯然搖頭。

“會見到的。”我淡淡一笑,心下萬般苦澀。往年每到此時,我總嫌虛禮繁瑣,萬般不情願應付。卻想不到,這或許已是父母陪我共度的最後一個生辰。

一路恍恍忽忽,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到府中。

侍女為我換下外袍,奉茶、整妝,我只如木偶一般,不願開口,不願動彈。

“王妃,玉秀姑娘已經醒來。”

我聽在耳中,無動於衷,依然恍惚出神。

侍女一連又說了幾遍,我這才回過神來,玉秀,是玉秀醒來了。

聽說玉秀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王妃有沒有受傷。

玉秀看見我,忙要掙紮了起來,連聲責怪自己沒用。我一言不發,將她緊緊摟住,強壓在心底的悲酸陡然鋪天蓋地將我湮沒。

她呆了呆,輕輕伸手環住我肩頭,如在暉州那夜,與我靜靜相依。

一連數日的忙碌,周旋於宮中、王府與諸般雜事之間,蕭綦亦是早出晚歸,他與父親的爭鬥已是越發激烈。

太子想要擺脫我父親的鉗制已久,有了蕭綦作盟友,大有揚眉吐氣之感。趁著姑姑臥病之際,他一面撤換宮中禁衛,大量安插蕭綦的人手,一面以清查叛黨的名義,排擠了許多宮中老人。父親惱恨太子忘恩負義,越發加緊在朝中對他的鉗制,處處打壓蕭綦,與他們針鋒相對。

幾乎每天我都能與父親在宮中相見,然而思及母親的話,思及他的所作所為……我不願相信,也無法面對這樣一個父親。

我盼著見到父親,卻又遠遠見到他便避開。他身邊總是跟著侍從屬官,偶爾與他單獨相對的時候,分明心底有許多話要問他,卻只字不能出口。

父母間的恩怨往事,我不能告訴蕭綦,每夜暗自輾轉,白日又在宮中忙碌,短短幾日下來,已是疲憊不堪。

姑姑的病已經強撐了許久,經此一劫,病勢越發沉重。雖然神志已經清醒,卻仍時常恍惚,精神十分不濟。

時值多事之秋,連番變故波折,家國朝堂風雲起伏,乾元殿裏的皇上只剩一息猶存……姑姑這一病倒,後宮頓時無主,一幹嬪妃都是庸怯之輩,大小事務便壓在身懷六甲的太子妃謝宛如肩上。姑姑當即將我召入宮中,命我協助太子妃署理宮中事務。一時之間,這諾大的深宮裏,竟只剩我們三人相互依持。

我自幼與姑姑親厚,她的心意不需多說,便能心領神會,而宛如遇事猶疑,常與姑姑的想法相左。

這日宛如不在跟前,姑姑懨懨倚了錦榻,望著我嘆息,“你為何不是我的女兒?”

“姑姑病糊塗了。”我柔聲笑道,“我自然是王氏的女兒。”

“是麽?”她擡眸看我,黯淡眸子裏有一道銳光轉過。

我心裏一凜,怔怔迎上她目光,她卻頹然闔上了眼,無聲嘆息。

太子與蕭綦越走越近,姑姑是知道的,蕭綦的勢力滲入宮禁,她也是知道的。如今她已放手讓太子主政,不再管束東宮,亦對蕭綦再三退讓,似乎真的忌憚他手中兵馬,忌憚子澹的存在。然而,以我所知的姑姑,絕非輕易低頭之人。她召我入宮,將宮中事務交給我與宛如,卻從不讓我們單獨行事,身邊總有人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她從未信任過宛如,在她眼裏,宛如始終是謝家的人。至於我,自然也是蕭綦的人。

她將我們二人置於身邊,究竟有幾分是倚賴,有幾分是戒備,我從不敢深想。有時我亦問自己,我待姑姑又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防範。

我從來看不透她幽深的眼睛裏,藏著怎樣的心思。而她也常常若有所思的看我、看宛如、看太子……看身邊的每一個人。

她在人前依然倔強硬朗,唯有昏睡之中,卻會不自知地抓著我的手。

太醫說姑姑的病根郁結在心,非藥石可治。

我知道她是強撐著一口氣,逼自己康復過來。她和母親不同,她還有太多的牽掛,不能放任自己就此躺下。

看到她強撐精神,我越發辛酸不忍。姑姑這一生,三分給了家族,三分給了太子,還有三分不知系在誰身上,只怕僅有一分是為自己活著。

只怕皇上的日子也不多了。姑姑每日詢問皇上的病況,若是聽聞他一切安好,便漠然不語,聽聞皇上病勢加重,亦悶悶不樂。

她在我面前並不避諱,時常表露出對皇上的恨意。可若真到了皇上駕崩之日,只怕她求生的意念,便又失去一分。

愛也罷,恨也罷,那個人都已融入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