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闕驚變 【今是】(第3/4頁)
我當然沒有忘記,父親和哥哥唯一一次共飲大醉,便是在嫂嫂逝後不久。
“那晚父親說了許多……”哥哥閉上眼,緩緩道,“我與桓宓之事,令他愧悔不已。他說起自己年少時的荒唐事,說他愧對母親……那時他亦高傲狂放,深恨命運為人所控,縱然是名門親貴,也一樣受制於天家,終生不得自由。王氏歷代恪忠皇室,數百年榮寵不衰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辛酸。父親的心思,比先人想得更遠,他不屑屈居人下,定要走到至高之顛,將家族的權勢推上峰頂,縱是天家也再不能左右王氏的命脈!”
這一番話似冰雪灌頂。
——是,這才是我的父親,這才是他的抱負。
對於父親那樣的人,區區私情算得什麽。為了達成所願,他已經舍棄了太多,連我和哥哥也被他親手推上這條不能回頭的路。
良久沉寂,我終於忍不住問了哥哥,“你娶嫂嫂,真是自己甘願麽?”
“是。”哥哥毫不遲疑地回答我。
我卻不能相信,“父親將皇子妃硬奪了給你,難道不是看中當年桓家的兵權?”
或許母親以為,父親強逼子律的正妃嫁給哥哥,是向皇家揚威,洗雪自己當年之恨。我卻無法如此天真——桓家論門庭聲望,雖不能與王氏齊肩,但當年的桓大將軍手上卻握有江南重兵。
哥哥沉默半晌,淡淡道,“父親固然是看中桓家的兵權,卻也不曾勉強我半分……娶桓宓,是我自己的意願。”
我啞口無言,想到哥哥對嫂嫂的冷淡,想到嫂嫂的抑郁而逝,乃至此後桓家迅速的衰敗,一時間只覺淒惶無力。
哥哥久久沉默,神情恍惚,似陷入往事中去。
我們都不再開口,不願再提及那些陳年舊恨……潺緩溪水從腳下流過,時有飛鳥照影,落葉無聲。
諸般恩怨終歸已成過往,今人今時,還有更多崎嶇在前。
“回去吧,母親還在等我們。”我握住哥哥的手,以微笑驅散他的惆悵。
來的時候天色還早,然而我和哥哥在林澗一呆就是半日,竟然忘了時辰,不覺已近黃昏了。
車駕侍從還等候在原地,未敢跟來驚擾我們。正欲啟駕,卻聽馬蹄聲疾,似有人馬從後面官道趕來。
待看清了來人,我和哥哥一怔,旋即相視而笑——我們遲遲未歸,也未曾派人回去傳話,父親獨自等得憂心,竟親自尋來了。
被問及我們為何耽誤到此時還未上山,我和哥哥面面相覷,一時語塞。
父親挑眉看我,我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哥哥帶我去溪邊玩了半日……”
哥哥不敢聲辯,只得一臉苦笑。
“胡鬧。”父親瞪了哥哥一眼,竟然沒有發火,只皺眉道,“你母親該等急了。”
我與哥哥目光交錯,當即心領神會——只怕等得焦急的人不是母親,而是父親自己。
“方才在溪邊受了風寒,正頭疼呢。”我向父親嬌嗔道,“正好爹爹親自來了,我就不上山了,哥哥送我回去罷。”
不待父親回答,我掉頭搶過侍衛的坐騎,策馬而去。哥哥難得一次不睬父親的臉色,揚鞭催馬,飛快追了上來。
“分明盼著母親回去,卻不肯開口,我實在不懂他們哪來這許多別扭!”我重重嘆息。
哥哥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很好笑麽。”我睨他一眼,既覺可惱又覺無奈,“從前不覺得,如今才發現你們都是這般別扭!”
哥哥仍是笑,過了許久才斂去笑意,柔聲道,“我們沒有變,只是你長大了。”
心中怦然觸動,我怔怔無言以對。
“阿嫵,你長大了,也變了。”哥哥微笑嘆息。
我回眸看他,“我變了?”
“你不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某個人?”哥哥揚眉笑睨我。
我一怔,陡然明白過來,他是指蕭綦。
“出嫁從夫……嫁與武夫自然成了悍婦。”我似笑非笑瞧著哥哥,猛然揚鞭向他座下駿馬抽去,“叫你往後還敢欺負我!”
馬兒吃痛狂奔,驚得哥哥手忙腳亂,慌忙挽韁控馬。
看著那狂奔在前的一人一馬,我笑不可抑。
驀然回望雲山深處,不知父親可曾到了山門。
次日的壽宴設在豫章王府。
我原以為只是家宴,卻不料煊赫隆重之至。除家人外,京中王公親貴皆至,滿座名門雲集,儼然煌煌宮宴。
這是蕭綦的安排,他素來不喜歡喧鬧浮華,今日卻極盡鋪張為我賀壽。旁人或以為,這是在昭示豫章王的權勢煊天,炫耀豫章王妃的尊貴榮寵……唯獨我明白,他只是想彌補大婚之日對我的虧欠。
母親宮裝高髻,含笑坐在父親身邊,雖然對父親仍是神情冷淡,卻也肯同父親說話了。
哥哥帶了兩名愛妾同來,在父親面前卻不敢有半分風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