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闕驚變 【宮變】(第3/5頁)

我逼近她,語聲沙啞,將她迫得步步後退。

姑姑臉色慘白,呆呆望住我,仿佛不敢相信我會對她這般兇厲。

“是你背叛父親,背叛王氏。”我盯著她雙眸,一字一句說道。

“我沒有!”姑姑尖叫,猛然向我推來,我踉蹌向後跌去,後背直抵上冰涼的九龍玉璧屏風。

姑姑瘋了似的狂笑,語聲尖促急切,“是哥哥逼我的!他嫌隆兒不爭氣,頂著太子的身份反被蕭綦一手牽制,他說隆兒是廢物,幫不了王氏,坐上皇位也守不住江山……有哥哥在,隆兒一輩子都是傀儡,比他父皇還窩囊百倍!隆兒太傻,他以為蕭綦會幫他,這個傻孩子……他不知道你們一個個都在算計他!只有我,只有母後才能保護你,傻孩子,你竟不相信母後……”

她神情恍惚,方才還咬牙切齒,忽而兇狠跋扈,轉眼卻儼然是護犢的慈母。

我倚著玉壁屏風,勉力支撐,身子卻一分分冷下去。

瘋了,姑姑真的瘋了,被這帝王之家活活逼到瘋魔。

陡然聽得一聲轟然巨響,從東宮方向傳來,仿佛是什麽倒塌下來,繼而是千軍萬馬的呼喝呐喊,潮水般漫過九天宮闕。

是東宮,是父親和蕭綦……他們終究還是動手了。

我閉上眼,任由那殺伐之聲久久撞擊在耳中,周身似已僵化成石。

“啟奏皇後!”一名統領奔進殿中,倉皇道,“豫章王攻入東宮了!”

“是麽?”姑姑回頭望向殿外,唇角挑起冰涼的笑,“倒也撐得夠久了,左相的兵馬比我預想中厲害……若非你那位好夫婿,只怕再無人壓得住你父親。”

單憑父親手裏的禁軍,哪裏擋得住豫章王的鐵騎,讓他們守衛東宮,無異於以卵擊石。此時的東宮,想必已血流遍地,橫屍無數。

我擡眸一笑,“不錯,既然動起手來,父親自然不是蕭綦的對手,只怕皇後您也是一樣。”

姑姑失聲大笑,“傻孩子,你真以為你那夫婿是蓋世無敵的大英雄?”

她揚手指向東宮方向,“好孩子,你看看那邊!”

殿外,一片濃煙火光從東宮方向升起,熊熊大火映紅了這九重宮闕的上空。

“我會讓隆兒乖乖待在東宮,等他蕭綦去拿人麽?”姑姑仰頭微笑,儀態優雅,“東宮早已設下埋伏,一旦左相兵敗,豫章王殺進東宮,埋伏在夾壁暗道中的三千甲士,剛好等著你的大英雄呢……縱然他力敵千軍,也難當我萬箭齊發,屆時火燒東宮,叫他玉石俱焚!”

眼前這狠戾瘋狂,弑君殺夫,挑動嫡親兄長與侄婿相互殘殺的女人,就是我自幼孺慕的姑姑,母儀天下的皇後。

我直直望著她,只覺從未看清過這張面孔。

那片火光越發猛烈,身在乾元殿上,似乎也能聽見梁柱崩塌,宮人驚呼奔走的聲音隱隱傳來。外面已經是火海刀山,血流遍地,而這高高在上的乾元殿,卻如死一般沉寂。

守護著這座大殿的,不僅是外面的禁軍戍衛,更是龍床上那具早已僵冷的屍身。

皇上殯天,屍骨未寒,誰敢在這個時候擅闖寢殿,冒犯天威,大不韙的弑君之罪便落到誰的頭上。蕭綦的兵馬步步逼近,將這乾元殿圍作鐵桶一般,未得蕭綦號令,卻也不敢踏進一步。禁軍戍衛退守至殿外,劍出鞘、弓開弦,只待一聲號令,便將血洗天闕。

我笑了笑,“你將我的父親和夫君一網打盡,不知有沒有想好,如何處置我?”

她冷冷看我,目光變幻,陰梟與悲憫交織,恍惚看去還是昔年溫柔可親的姑姑。

“王儇已自投羅網,皇後您滿意麽?”我笑著看她,她臉色漸漸變了,陰狠中流露一絲淒愴。

她緩緩轉過身去,背向我而立,過了良久才低低開口,語聲恬柔,“若是你不長大多好,從前的小阿嫵就像個雪團似的娃娃,讓人怎麽愛惜都不夠。”

我咬住唇,一言不發。

“可是你大了,也不聽話了……那日我問你恨不恨姑姑,你也不肯說真話。”她長嘆一聲,幽幽道:“我知道你恨,怎麽能不恨呢?幾十年了,我也恨,沒有一天不恨!”

我張口,卻說不出話,臉頰一片冰涼,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那一聲聲恨,從姑姑口中道出,似將心底所有傷疤都揭開,連血帶肉,向我擲來。

我再也聽不下去,顫聲道,“姑姑,我只有一句話想跟你說……阿嫵真的不恨你。”

她轉身動容,唇角微微抽搐,奔過來將我擁入懷中,身子劇烈顫抖。

我將臉貼住她瘦削的肩頭,任由淚水洶湧。

陰冷的內殿,隨風飛舞的白幔下,我和姑姑相擁而泣。多少年前,她也是這樣溫柔地抱著我,無論我怎麽任性哭鬧,總是柔聲細語地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