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長路 【新恩】(第4/5頁)

江南水患甚急,不容一日耽擱。就在聖旨頒下三日後,哥哥啟程赴任。

蕭綦和我親自送他至京郊,京中親貴重臣紛紛隨行。

哥哥著天青雲鶴文錦朝服,玉帶高冠,策馬過長橋,在橋頭駐馬回望,遙遙對我微笑。此去千裏路遙,前途多艱,哥哥將要面對的風雨艱辛,只怕不是我所能想象。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淚光終於迷蒙了眼前……我又想起當年登樓觀望犒軍,遠遠看見父親蟒袍玉帶,位列百官之首,我曾取笑哥哥,問他什麽時候也能如此風光……想不到,時隔數年,哥哥真的成為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尚書,鮮衣怒馬出天闕,轟動了帝京。

轉眼夏去秋來,哥哥離京已經大半年,也許是上天相佑,今夏偏旱,水患並不如預料中的嚴重。個別州郡的水患也在哥哥的防範控制之下,並無重大災患,河道疏浚十分順利,堤防的修築也進展極快。然而哥哥卻上書朝廷,稱今冬明春之際,才是最為嚴峻的時候,半分不能松懈。

這個秋天過得很快,木葉飄盡的時候,我收到了一份從皇陵送來的折子——皇叔子澹的侍妾蘇氏,為他誕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兒。按照皇室規矩,需上表請太皇太後賜命,才算承認了這個孩子皇室正統的名份。上呈太皇太後的折子照例遞到我手中,捏著那一道薄薄的朱綾折子,我在刹那間失神。

他已有了侍妾,有了女兒……子澹,子澹!已經時隔五年,每每念出這個名字,為什麽心裏還是會空空陷落下去,仿若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捏住。

他離京那日的情形恍惚仍在眼前,那一天柳絮紛飛,細雨如絲,我們卻都沒想到,此去皇陵竟是漫漫五年。如今天闕翻覆,物是人非,往日一切成灰。

然而福兮禍兮,誰又說得清呢,若是沒有這五年的幽禁,若是他身在皇城,只怕早已卷入嫡位之爭,今日是否還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自先皇駕崩,謝氏伏罪之後,他已成了無足輕重的一個人。曾有人向蕭綦進言,索性除去子澹,永絕後患。蕭綦卻慮及連番屠戮,已令世家親貴心寒齒冷,若一味趕盡殺絕,反而失去了朝野人心。不久後,蕭綦將子澹從辛夷塢釋回皇陵,撤去了原先的監禁,算是還他自由之身,只是不能踏出皇陵半步。

一片枯葉被風吹入簾櫳,輕旋著落在那折子上,我一言不發,緩緩將折子合攏。

當年離別的時候,他還是翩翩少年,如今卻連女兒都有了……惆悵之余,我心底竟有淡淡欣慰,甚而有一絲解脫的輕松。想來他在皇陵,孤苦寂寞,能有紅顏知己長伴身側,也令我稍覺心安。

只是,心底終究有一絲莫名悵惘,若再由我給他的女兒取名,更是絕佳的嘲諷。思及此,我無聲嘆息,命宮中女官將折子轉去太常寺,由掌管宗室禮制的官員擬了名字再呈上來。隨即我又傳召少府寺監,命他以公主之制預備賀儀送往皇陵。

明燭將盡,已到就寢的時辰,我在鏡前卸下釵環,長發如雲散落,垂至腰間。

蕭綦只著寬松的絲袍,從後面環住了我,挺拔堅實的身軀與我相貼,只隔薄薄絲帛。我臉頰一熱,肌膚漸覺發燙,轉身勾住他頸項,手指沿著領口滑下,輕輕摩娑他衣上蟠龍刺繡。蟠龍是皇族王公的章飾,飛龍卻是只有皇帝才可用。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衣襟上的蟠龍會換作傲視九天的飛龍……我知道這一天並不會太遠。

他的手滑進我絲袍底下,滑過腰肢,緩緩移至胸前,掌心的溫熱灼燙我每一處肌膚,令我頓時酥軟。我喘息漸急,微微咬唇,仰頭望向他。他目光幽深,眼底浮動著情欲的迷離,俯身漸漸靠近……幾近窒息的長吻之後,他放開我的唇,薄削嘴唇掠過頸項,驀的含住我耳垂。我呻吟出聲,卻聽見他低低開口,“皇叔的孩子可有備好賀儀?”

我一顫,陡然清醒過來,直直迎上他犀利目光,心中頓時抽緊。

“那是個女孩兒。”我惴惴開口,喉間有些幹澀。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目光卻毫無溫度。

我心頭一松,果然是太過緊張,惟恐他容不下又一個皇位繼承者。既然他已知道那是個女孩兒,且是一個失勢皇叔的庶出女兒,卻為何有此閑心特意一問。

“怎麽,你似乎很擔心?”他的語聲越發冷了下去,目光鋒銳如刀。

我怔了怔,心念電轉間,驀然明白過來……莫非,他在跟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較勁吃醋?

當年我與子澹青梅竹馬的舊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這些年我們心有靈犀地緘默,對此閉口不提,我以為他早已將那段往事忘記了。我駭然失笑,索性一口承認下來,“不錯!那孩子生在偏寒的皇陵,又是庶出,身世堪憐,所以我格外憐惜,連賀儀也是按公主之制備下的,王爺認為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