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長路 【舊憾】(第3/4頁)

就在這喜慶升平的時日,攝政豫章王下令,興三十萬大軍南征,討伐江南叛黨。

北方州郡已受蕭綦控制,而南方各地,

當日子律與承惠王兵敗逃往江南,投奔了封邑最廣、財力最厚的建章王。趁著京中這兩年政局動蕩,蕭綦無暇他顧,江南宗室亦得以苟延殘喘。自諸王之亂後,南方宗室偏安一隅,長久與京中分庭抗禮,王公親貴擁兵自重,世家高門的勢力盤根錯節。近年來吏治越發腐壞,民生堪憂。子律南逃之後,蕭綦表面按兵不動,不予追擊,暗地裏一面穩定京中局勢,一面關注著南方政局,自年初開始調遣布署,厲兵秣馬,悄然做好了南征的準備。只待時機成熟,一朝揮軍南下,誓將南方宗室徹底翦除。

原本蕭綦定在春後南征,然而半月前, 扼守出京必經之路的臨梁關,兩日之內接連擒獲七名間者。除兩人自盡未遂,一人傷重而亡外,另外四人均供出了幕後主使。京中奉遠郡王與江南建章王暗通訊息,充當南方宗室安插在朝廷的耳目,察覺了蕭綦有意南征,立即派人飛馬向南邊馳報,卻堪堪撞在了臨梁關守將唐競手中,無一漏網。這唐競正是蕭綦麾下名頭最響亮的三員大將之一,素以陰狠淩厲聞名,更有“蝮蛇將軍”的綽號。昔日在軍中一手創建黑幟營,專司訓養間者,堪稱天下間者的師尊。此人原本留守寧朔,後被召回京中。蕭綦命他親自刑訊此案,諸多宗親豪門紛紛牽涉入案,朝野為之震動。

饒是再鐵硬的間者落在這酷吏手上,也是生不如死,更何況養尊處優的世家親貴。

正月初七,唐競上表彈劾,歷數奉遠郡王覬覦皇室、謀逆犯上等八條大罪。

正月初十,京中群臣聯名參奏,懇請攝政王興師討伐,以正社稷。

正月十一,攝政王頒下討逆檄文,命虎賁將軍胡光烈率十萬前鋒南征。

四日後的元宵宮宴,京中王公親貴,文武重臣齊聚,將是一年一度最受矚目的盛會。

“這一段玉階鋪上繡氈,每隔十步設一盞明紗宮燈。”玉岫攏著狐裘,俏生生立在那裏,領著一群宮人張羅布置, 一襲寶藍宮裝襯得她膚光瑩潤,眉目姣妍。

我徐步走到她身後,含笑道,“辛苦了,宋夫人。”

玉岫回頭,忙屈身見禮,嗔笑道,“王妃又來取笑奴婢!”

“總是不記得改口,你我已是姑嫂了,還說什麽奴婢。”我笑著挽了她的手,“這陣子全靠你幫著操持,若沒有你,我哪裏顧得過來。”

“我能有今日的福分,全是王妃的恩賜,玉岫怎麽能忘本。”她輕嘆一聲,“我自小生得粗笨,也沒別的本事,原盼著王妃不嫌棄,讓我一輩子跟在您身邊,玉岫也就知足了……哪裏想到竟會有今日的福分。”我莞爾道,“傻丫頭,你若一世跟著我,懷恩又怎麽辦呢?”玉岫粉頰飛紅,眉目含情,“那個呆子,才不要提他!”

“這幾日軍務繁忙,懷恩也很是操勞吧?” 我搖頭笑道。玉岫遲疑點頭,眉間浮上一絲憂慮,“最近他倒是天天忙,卻不知為了什麽,整日黑口黑面,好像跟人鬥氣似的,問他也不肯說。”

我心下雪亮,自然明白宋懷恩為何氣悶。日前蕭綦任胡光烈為前鋒主將,統兵十萬南征,卻將他留在京中,毫無動靜。他兩人向來是蕭綦的左膀右臂,論資歷戰功皆不分高下,且素來性情不合,胡宋相爭已是朝中人盡皆知的事。如今胡光烈一人占了風頭,讓宋懷恩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昨日早朝他已按捺不住,當眾請戰,卻被蕭綦不動聲色地擱下。我亦不明白蕭綦這次做何打算,或許是時機未到,也或許留下宋懷恩另有重任。這一番思量,自然不便對玉岫直說,我只笑了笑,溫言寬慰她,“誰沒個喜怒起伏的時候,你也不必在意。男人也如孩子一樣,哪怕貴為將相公侯,偶爾也還是要哄哄的。”

玉岫瞪大眼,“孩子?怎麽會呢?”我抿唇笑而不答,她卻是個較真的性子,越發琢磨得迷糊迷糊,小聲嘀咕道,“哪有這麽大的孩子……”

阿越在我身側撲哧一聲笑出來,她與玉岫年紀相仿,兩人素來交好,玉岫羞窘之下,掉頭朝她啐去,“這小妮子,哪天王妃給你也挑個好夫婿,可就有得你笑了!”

阿越咯咯笑著,躲到我身後,我忍俊不禁。只有與她們在一起,才記得自己也是韶華年紀,才能偶爾如此嘻笑。

正笑鬧間,一個低沉帶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何事如此開心?”

蕭綦緩步負手走來,輕裘緩帶,廣袖峨冠,不著朝服時別有一種風儀,愈顯氣度雍容,清峻高華,卓然有王者之相。我揚眉而笑,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不掩贊許之色。他被我看得啼笑皆非,當著左右不便言笑,只淡淡道,“又在琢磨什麽?”我正色嘆道,“可惜這般好儀容總被冷面遮去,也不知有沒有女子暗暗仰慕……”玉岫和阿越退在一旁,聞言不禁掩口失笑。蕭綦重重咳嗽一聲,瞪我一眼,又不便當眾發作,只得別過頭去掩飾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