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長路 【締盟】(第2/4頁)

正月二十一,正午吉時,子澹率眾出武德門,遠赴征程。

蕭綦率百官登臨城頭,遙遙相送。在司祀頌告聲中,蕭綦肅然舉起酒樽,上祭蒼天,下祀後土,余酒潑灑向四方。

我立於他身後,從高高的城頭俯視子澹遠去,那銀盔雪甲不染微塵,在軍陣之中格外醒目,宛如薄雪飄落盾甲,轉眼便被黑鐵潮水般的軍隊湮沒,漸漸遠去無蹤。

他始終不曾回望城頭,那單薄孤清的身影,絕決地消失在我眼中。

轉眼三月,初春連綿的陰雨整整下了十余天。

整個京城都被籠罩在綿愁不絕的風雨中,瑟瑟終日,宮中也越發的陰冷。京城每到春秋時節,總有那麽十天半月陰雨連綿,令人郁郁難歡。前些天又染了風寒,原以為是小恙,卻不料纏綿病榻,一躺就是數日。自兩年前那場大病過後,一直未能復原,無論如何調養仍是虛弱,太醫認定我的身子仍然不能承擔生育之累,那藥也是一日未曾間斷。

午後睡起,朦朧倚在軟榻上,一時胸口窒悶,掩口連連咳嗽。忽覺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擱在我後背,輕輕拍撫。我勉力笑了笑,扶了他的手,倚倒在他懷中,冰涼的身子頓時被濃濃暖意包圍。

“好些了麽?”他輕撫我長發,滿目愛憐。我點頭,見他一臉倦容,眼裏隱有紅絲,一時心中不忍,“你自己忙去,不必管我,誤了正事又要熬到半夜。”

“那些瑣事倒不要緊,倒是你才叫人放心不下。”他嘆了一聲,替我攏了攏被衾。近日南征大軍在輿陵磯受阻的消息傳來,令人憂煩焦慮,他更是一連數日未曾睡過好覺。正欲問他今日可有進展,卻聽簾外傳來通稟,“啟稟王爺,諸位大人已在府中候著。”

“知道了。”蕭綦淡淡答道,卻是無動於衷。我看向簾外的驟雨急風,“南邊還是僵持著麽?”

“這些事用不著你胡思亂想,自己好生歇著。”蕭綦笑了笑,幫我攏起散落的鬢發,徑直起身離去。我望著他背影頭,心中思緒紛亂,盤桓許久的話,到了唇邊卻又遲疑。哥哥的書信還在枕下,取出又讀了一遍,薄薄的一紙書信,捏在手中,竟重逾千斤。

南征大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到了輿陵磯,卻遭遇連日大雨,江水暴漲,先前預備的小艇根本無法渡過湍急的江面。而輿陵守將棄城南逃時,已預知雨季將至,竟將沿岸高大樹木盡數伐去,令我軍不能造船渡江,以至在輿陵磯被困多日。而胡光烈的十萬前鋒,與敵方對峙已久,糧草將盡,急盼大軍來援。如果輿陵磯不能強渡,唯一的辦法就是繞道湣州。湣州是晉安王封地,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若非晉安王開城借道,要想強行攻城,恐怕比渡江更難。而晉安王與建章王更有姻親之盟,一面假意上表朝廷,聲討逆臣,以忠良自居;一面卻又扼守湣州,拒不開城,對朝廷陽奉陰違,實在可恨之至。

哥哥在信中稱,拖延多年的楚陽大堤,在他到任後幾經艱難,終於修築落成。楚陽大堤一旦建成,下遊為害多年的洪澇之患,幾乎化解大半,可謂功在千秋,澤被蒼生。這道大堤非但是哥哥的心血,更是投入無數財力,耗費數千河工血汗所成。

然而我也知道,正是大堤連日搶工,而三條導引副渠還未來得及完工,才使得上遊江水遇雨暴漲,無法泄洪,江水上漲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阻礙了大軍渡河。

連日暴雨,毫無消停之勢,唯今之計只有毀堤泄洪,讓能令江水回落。築堤難,毀堤更難,一旦毀堤,就意味著楚陽兩岸近三百裏平原將被盡數淹沒,萬千百姓將遭遇滅頂之災,稼穡毀棄,家園不再……那哀鴻遍野的慘景,令我不寒而栗。眼下宋懷恩與子澹困守在輿陵磯,於數日前上奏蕭綦,要求立即毀堤泄洪,讓大軍渡河。哥哥得知此事,一面緊急上書朝廷,一面修書給我,要求無論如何不能毀堤,務必再給他一些時間,將導引渠完工。

然而,我們都不知道三條導引渠究竟還需多久的時間,也不知道南征前鋒還能不能等到那麽久。

蕭綦陷入兩難之境,孤軍陷入江南的十萬前鋒,是與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同袍將士,若後援再不能趕到,勢必陷他們於絕境,蕭綦斷不能棄十萬將士生死於不顧;然而楚陽兩岸百姓何罪,若是要以生靈塗炭,家園毀棄為代價,這樣的戰爭贏來也會伴隨著千古罵名。

我們都在俳徊掙紮,前方戰事與河岸百姓生死,到底孰輕孰重?為了權位征伐,值不值得付出無辜百姓的性命,去贏得一場同室操戈的戰爭?

而哥哥的心血一旦被毀,治河反釀大禍,這又讓他情何以堪,更讓他如何承擔這千古罵名?

夜裏咳了半宿,好容易平歇下來,剛合了眼迷糊睡去……忽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值夜侍衛的聲音低低傳來,“啟稟王爺,邊關加急軍報傳到,十萬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