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雨長路 【春回】(第2/4頁)

於公於私,萬千百姓的性命與哥哥孤注一擲的心血,如烙鐵時刻貼在心頭;然而朝廷律法與陣前之危更如無形的刀刃逼在我頸項。

直到這一刻,我終於真正懂得姑姑的那句話——“男子的使命是開拓與征伐,女子的使命便是守護與庇佑”。我的手中不僅握有哥哥、子澹和整個家族的安危,如今更握住了萬千黎民的性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兩難之選的後果,且機會只有一次,縱然徒勞,縱然冒險,我也必須一試!

案上燭光搖曳,我終於將心一橫,伏案提筆。

締盟之事進展順利,數日後突厥使臣即將歸朝,我朝十萬大軍隨即繞道西疆,與斛律王子裏應外合,從背後直襲突厥王城。

明桓殿上,蕭綦設宴款待即將歸朝的突厥使臣。

胡樂悠揚,席上舞姬彩衣翻飛,一曲胡旋,艷驚四座。我含笑舉杯,向座下使臣微微傾身為禮,突厥使臣目光發直,呆了一刻才回過神來,慌忙舉杯。蕭綦與我相視一笑,殿上群臣舉杯同飲,四下歌樂升平。忽見一名朱衣內侍疾步趨前,在蕭綦身側低聲稟奏了什麽。蕭綦不動聲色地點頭,依舊命左右斟酒,言笑晏晏,看不出絲毫異色。唯獨我知道,當他心中有事時,唇角會不經意抿緊,看似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我垂眸,端了酒杯,指尖微微顫抖。

曲終宴罷,從明桓殿回府,宮人挑燈在前引路,緋紅紗宮燈一路逶迤。從宮中回府的一路上,蕭綦始終沉默,不曾與我說過一句話。我心中已然明白了幾分,縱然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事到臨頭仍是冷汗透衣,仿佛一道繩索繞上咽喉,將收未收,令人心懸一線。

車駕到府,我步下鸞車,初春的夜風仍有幾分寒意,酒意被風一激,立時有些眩暈。往日蕭綦總會親自過來扶我,此刻他卻頭也不回,徑直拂袖入內。我怔怔立在原地,從指尖到心口都是一片冰涼。阿越趨前扶了我,低聲道,“夜裏涼了,王妃快些進去吧。”

一路穿過內院,站在臥房門前,身後空庭幽寂,門內燈影搖曳,我卻沒有勇氣推門進去……早知道會有這一刻,無論什麽結果,總要自己承擔。我閉了閉眼,對左右侍女木然道,“你們都退下。”

步入內室,一眼見到他負手立於窗下,我默然駐足,掌心滲出冷汗,心直直下墜。

“已有結果了麽?”我疲憊地開口。

“你想知道什麽結果?”他的語聲淡淡,不辨喜怒。

我咬唇,挺直背脊,“阻撓軍令是王儇一人之罪,與他人無涉,無論結果如何,我亦一力承擔。”

蕭綦霍然轉身,滿面慍怒,“阻撓軍令是流徙之罪,你憑什麽來一力承擔?”

我窒住,未及開口,陡然被他伸手擡起下巴。他眼中怒意騰騰,“就憑我對你一再容讓,百般寵溺?你便有這天大的膽子,阻撓我軍令?到此刻還不知悔悟!”

——當日我以一封密函,搶在毀堤期限之前送到楚陽,迫令宋懷恩再多寬限五日。我知道十萬前鋒已經孤軍深入江南,援軍延遲一日,他們的傷亡就加重一分。區區五日,已是我所能爭取的極限!假如拖延了毀堤出兵的時機,引渠還是未能築成,我亦無悔當日的決定。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即可,絕不能禍及哥哥。

照蕭綦的反應看來,既已知道我阻撓軍令,想必哥哥終究未能成功。我心中已涼,身子一分分僵冷,反而鎮定如常,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既下了決心,便未存半分僥幸……是罪是罰,任憑你處置便是。”

“你!”蕭綦盛怒,怒視我半晌,狠狠拂袖轉身,再不看我一眼。

我卻已無心與他爭吵,心中只恍恍惚惚想著……哥哥怎麽辦,治河大業功虧一簣,叫他情何以堪!方才剛剛壓下的酒意被冷汗一激,只覺頭痛欲裂,我撐了額頭,轉身步出內室,也不知道要往哪裏去,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

手腕一緊,我被猛的拽回,立足不穩地跌進他懷抱,旋即身子一輕,被他抱起在臂彎,徑直往床榻而去。

失望黯然之下,我不願再與他爭吵或是廝磨,只掙紮著推他,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王儇!”他驀的喝出我名字,令我頓時呆住,被他捏住了手腕,牢牢按在枕邊。刹那間手腕痛徹筋骨,我狠咬了唇,不令自己痛呼出聲。

他俯身冷冷看我,“你很幸運,這次賭贏了。”

我一時回不過神,怔怔看他,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話。

“你有一個才幹卓絕的哥哥和一個忠心耿耿的妹婿,替你化解了大禍。”蕭綦冷肅無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欣悅神色,“王夙與宋懷恩率領三千兵士日夜搶修,搶在毀堤期限過後三日,終於築成導引渠。開閘之日,河道分流,繞過楚陽,兩岸百姓逃脫大劫,大軍也亦順利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