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兩難】(第2/3頁)

我不動聲色地抽身退開,轉向胡皇後,微笑著道賀。看著我與胡瑤言笑融融,子澹靜靜坐在一旁,帶了格外溫柔的笑意,卻一語不發。不多時,太醫入見,為皇後診脈。我起身告辭,卻聽子澹也道,“朕還有事,晚些再來探視梓童。”胡皇後眼神一黯,卻不多言,只是欠身送駕。

一路從朝陽宮出來,行至宮門前,子澹始終沉默地徐步走在前面。鸞車已在前面候著,我欠身淡淡道,“臣妾告退。”

子澹沉默,亦不回身。我走過他身側,擦肩而過的刹那,臂上驀地一緊,被他用力握住。突如其來的力道讓我身子一傾,幾乎立足不穩。

刹那間,我如母獸般驚起,只恐有人危害我的孩子,不及思索便伸手按住袖底短劍!

然而手指剛剛觸動冰冷的劍柄,我已看清眼前是子澹。

我僵住,怔怔望向子澹,看見他盯著我按劍的手,眼底一片驚痛。

我張了口,卻說不出一個字,明知道深深傷了他,卻不知道從何解釋——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的一刹,是母親的天性讓我失去常態,還是連子澹也不再是可以全心信賴之人!

四目凝對,只是短短一瞬,卻似無比漫長。

“我只是想恭喜你。”子澹慘然一笑,緩緩放手。

春色轉暮,夏蔭漸濃。

午後小睡初起,渾身慵倦無力,坐在鏡前重新梳妝,見兩頰泛起異樣的嫣紅,越發襯出唇色的蒼白。這一陣子,精神漸漸又不如前,越發容易疲憊。

這段時日,每天都有雪片般的折子遞上來,全是上書叩請蕭綦還朝主政的。奏疏被直接送到府裏來,堆滿了書齋,每天都要差人清理。

蕭綦韜光養晦,蟄居王府這許久,差不多也該到火候了。等北疆大吏更替,整肅軍中陳弊的大事落定,再無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擋他的腳步。

大業將成,又該有怎樣一番天地翻覆。

那日之後,子澹命人送來一只錦匣。裏頭是一副已經發黃的絹畫,淡淡筆觸勾勒出秀美少年的側影,恍如夢中。

那是我的筆跡,昔日偷偷摹了他讀書時的模樣在絹上,不敢被人看見,萬般小心的藏起,卻終究被他發現。他歡喜不已,央著求著要這張畫,我都不肯。直到他離京去往皇陵守孝的那日,我才將這畫封在錦匣裏,送了給他。如今,錦匣與絹畫雙雙退回,我惆悵良久,終究將其付之一炬。

禮官上奏,宮中一年一度的射典將至,陳請豫章王主持典儀。

本朝重文輕武,騎射只做為高門子弟的一項禮藝來修習,年年射典都不過是應景的遊樂。直至蕭綦主政,尚武之風大盛,朝官貴胄紛紛熱衷騎射,論其盛況,尤以射典為首。今年更不同往常,禮官有意借射典盛況,賀皇上與豫章王雙雙得嗣之喜,故而有意鋪排,隆重之極。雖然禮制沒有限定,然而歷年射典都是皇帝親自主持。禮官這道奏表一上,滿朝震動,更無人敢有異議。

子澹允了禮官所奏,命蕭綦主持射典。

皇家校場,旌旄錦簇。

胡皇後率眾命婦觀禮,我的座位在她鳳座之側。眾人行禮如儀,我略欠身,目光與胡瑤相接,她淡淡含笑,眉間隱有陰郁之色。

相顧無話,我拂衣落座,靜靜轉頭,望向校場那端。

號角響,儀仗起,華蓋耀眼處,一黑一白兩匹神駿良駒並韁馳出。

墨黑戰馬上,是金甲黑袍的蕭綦,子澹明黃龍袍,披銀甲,騎白馬,略前一步。

陽光照亮戰甲,刺得眼睛微微澀痛,我側眸,卻見身側胡皇後挺直背脊,一瞬不瞬地望向前方,目光專注,神情幽晦。

那是我們各自的良人,不知她看著子澹,與我看著蕭綦,心境是否一樣。

競射開始,校場遠處懸掛了五只金杯,競射者輪流以輕矢射之,射中者獲金杯載酒。

輕矢是沒有箭頭的,極難掌握力度和準頭,這才真正考較箭術。

場下子弟馳馬挽弓,女眷們遙遙張望。

蕭綦馳馬入場,左右頓時歡聲雷動,轟然叫好,氣勢大振。

卻見子澹突然縱馬上前,越過蕭綦身側,搶先一步接過了禮官奉上的雕弓。

事出突然,來不及看清蕭綦的反應,子澹已經引弓搭箭,弦響,疾矢破空,金杯應聲墜地。

場上瞬時靜默,女眷們呆了片刻,這才紛紛驚呼出聲。

我驚出一身冷汗,心中劇跳,卻聽蕭綦緩緩擊掌,左右這才轟然叫好。

禮官上前欲接過子澹手中雕弓,子澹策馬掉頭,看也不看那禮官,徑直將雕弓拋擲在地。

場下嘩然,蕭綦冷冷側首,沉聲道,“皇上留步。”

子澹駐馬,卻不回頭。

“輕慢禮器,乃是大忌。”蕭綦不動聲色,淡淡道,“還請皇上將禮器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