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決絕】(第2/3頁)
這之後,胡瑤終於開始進藥,病情漸有起色。
而我卻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無論如何滋養進補,也不見明顯的效用。
太醫也說不出什麽病況,只讓我靜心寧神,好生休養。
靜心,說來容易,可又如何能說靜就靜?
前方戰事,流民賑濟,宮闈動蕩,哪一件可以不去想。
這幾日,姑姑的情形也不大好。
她是真正已經油盡燈枯了。纏綿病榻這麽些年,神智混沌,四肢僵痹,連眼睛也盲了,與行屍走肉並無不同。從起初想盡一切辦法為她醫治,到日漸悲哀絕望,如今我已徹底放棄。
眼看姑姑這個樣子,我甚至想過,寧願當日沒有從刺客刀下救她,讓她保持著昔日風華,在最高貴的時候離去——而不是被時光碾壓,飽受疾病摧殘,以龍鐘老嫗的姿態踏上黃泉。
只是,當太醫親口說,太後時日無多的時候,我仍是無法接受。
親人一個個離去,如今,連姑姑也要走了麽。
我每日強撐精神,盡可能去萬壽宮陪著姑姑,在她最後的時光裏,靜靜地陪她走完。
凝望她的睡顏,我黯然嘆息。
姑姑向來是最愛潔凈的,怎能讓她帶著憔悴病損的容顏離去。
我讓阿越取來玉梳和胭脂,扶起姑姑,親手幫她梳頭挽髻。
“王妃,皇上來了。”阿越低聲道。
我一怔,玉梳脫手墜落。
是子澹來探望姑姑了……自他回宮之後,我一直小心回避,不願見到他。
“皇上已到宮門外了。”阿越惴惴道。
來不及思索,我倉促起身,轉入屏風後,“皇上若問起,就說我來探望過太後,已經離去了。”
立在紫檀屏風後,隔了雕花的空隙,隱隱看見那個淡淡青衫的身影邁進門來。
一時間,我屏住了氣息,咬唇強抑鼻端的酸楚。
阿越領著侍女們向他跪拜,子澹卻似未留意,徑直走到姑姑床前,默然佇立。
“是誰在替太後梳妝?”他忽而發問。
“回皇上,是奴俾。”阿越答道。
靜默了片刻,子澹再開口時,聲音微微低澀,“你,你是豫章王府的婢女?”
“是,奴俾是在王妃身邊伺候的,方才王妃命奴俾留下,服侍太後梳妝。”
子澹不再說話,久久靜默之後,聽見他黯然道,“都退下吧。”
“奴俾,告退。”阿越有一絲遲疑,卻只得遵命。
聽得裙袂悉簌,左右侍女似乎都已退出殿外,再沒有一絲聲響。
殿內歸於死水般的沉靜,唯有藥香與蘭息香的氣息淡淡繚繞。
靜,長久的寂靜,靜得讓我錯覺,他或許早已經離開。忐忑地湊近雕花紋隙,正欲窺看外面的動靜,忽然聽得一聲低微到幾不可聞的哽咽。
子澹伏倒在姑姑床邊,將臉深埋入垂幔中,肩頭微微抽搐。
“母後,為什麽,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他像個無助的孩子,死死抓住沉睡中的姑姑,仿佛抓住記憶裏最有力的那雙手臂,企盼她將自己從泥沼裏救出。然而這雙手臂,早已經枯槁無力。
那單薄身影隱在垂幔間,卻聽他喃喃道,“母後,從前你總想讓皇兄登基,你告訴我,皇位到底有什麽好?這皇位害死了父皇、皇兄、二皇兄,還有皇嫂……連你也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麽,她還一心要這皇位?”
我狠狠咬唇,不讓自己出聲。
“我又夢見她,一身的血,站在大殿上哭。”子澹的聲音幽幽回蕩在冷寂的寢殿,“可是轉過身,眼前血流滿地,身首異處……她騙我,阿瑤也騙我,還有誰可以相信?我不明白,那樣愛過的人,到頭來,為什麽都成了恨?”
這一聲“恨”,聽在耳中,只覺嗡的一下蓋過了所有聲響。
眼前屏風的雕花,再也看不清楚,繚亂昏花。
痛,只有痛,鈍鈍的從身體裏傳來,像一只冰冷的手在緩緩撕扯,一下下剝離出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除了痛,再感覺不到別的,甚至已沒有喜悲。
手指絞緊裙上絲絳,卻聽叮的一聲,絲絳斷,明珠濺落在地。
“誰!”子澹驚跳。
屏風被他猛的推開,眼前光亮大盛,照見他臉色慘白。
抵著背後墻面,我已退無可退。
他迫視我,忽的一笑,“何必藏在這裏,你想知道什麽,何不直接問我。”
我並非故意,卻被他看作是存心——如宮中無處不在的耳目,藏身暗處,窺探他的言行。
在他眼裏,我是如此不堪。
閉了眼,任憑他目光如霜似刃,我再不願開口,一切都已是徒勞。
頰上一涼,他撫上我的臉,手指冰涼,沒有一絲溫度,“還是如此驕傲麽?”
他另一只手隨即貼上我胸口,“你的心,究竟變成什麽樣了?”
我渾身顫抖,手足冰冷,“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