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九錫】(第2/3頁)

就是這哭聲,冥冥裏喚醒我,將我從生死一線之間拽回。

小世子被產婆一陣拍打,吐出胸中積水,也終於有了哭聲,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玉岫守在外面已經許久,一見到產婆侍女出去報了平安,便不顧一切地奔進來。

她看著這一雙孩子,又看著我,彼此對視,我們竟同時流下淚來。

此時此刻,似乎說什麽話都是多余。

良久,良久,她才輕輕抱了抱孩子,哽咽道,“真好,真好……王爺知道了,該有多快活!”

我沒有力氣說話,只伸手與她相握,默默微笑,傳遞著我的感激。

已經派了人飛馬趕赴北境,算著日子,這兩日蕭綦也該收到喜訊了。

想象著他會有什麽反應,會不會喜極而狂……他一定不敢相信,上天待我們如此眷顧。

他會給孩子們取什麽名字呢,這個做父親的遠在千裏之外,等到他取好名字,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了。他能想出來的名字,必然是一番金戈氣象……我忍不住笑了,望著繈褓中的女兒,看她蹬腿揮手,總想抓住我手指,放到嘴裏吮吸。只覺怎麽看她都看不夠,心底裏最柔軟的一處地方,似有甘冽泉水淌過。

她生下來的時候,正好細雨瀟瀟,天地之間,清新如洗。

我並不在意這雙兒女是否龍章鳳姿,只求他們一生平安喜樂,清凈寧和。

斜雨瀟瀟,洗凈世間萬物。女兒的乳名,就叫瀟瀟罷。

我的兒子,我希望他不僅僅有其父的英武,更有一顆明凈的心,不必再像他的父母一般,沾染滿手血腥……他的乳名,便是“澈”,澄凈清澈如世外之泉。

一晃半月過去。

生命如此神奇,如此不可思議。眼睜睜看著兩個孩子,看著他們一天天變化成長,時常讓我怔怔不能相信——置身於無休止的戰禍、傾軋、恩怨,唯有看著這一雙兒女,才覺得世間猶存美好,猶有希望。

宗親朝臣送來的賀儀堆積如山,奇珍異寶,滿目琳瑯。

內侍單獨入見,奉上一只平常的紫檀木匣,那是子澹的賀儀。

看似尋常的木匣,托在手中,只覺重逾千鈞。匣中水色素緞上,靜靜托著一副紫金嵌玉纏臂環。

我怔怔望了這雙金環,心口一寸寸揪起,郁郁的疼痛泅散,化也化不開。

纏臂金環的舊俗,相傳是在女孩兒誕生時便要繞在臂上的,直到婚嫁之日,方可由夫婿取下,以此寄寓守護、圓滿之意。

舊盟猶記,前緣已毀,誰也沒能守護住最初的圓滿。

枉有纏臂金,碧玉環,也不過是平添一分諷刺罷了。

罷了,到了這一步,譏誚也好,怨恨也罷,終歸都是我欠你的。

十月初九,捷報飛馬傳來,豫章王收復寧朔,大破南突厥於禾田,克王城,斬殺叛將唐競於城下。

越三日,城破,斛律王棄國北去,奔逃漠北。城中王族未及出逃者,盡斬於市。

豫章王大宴眾將於王庭,受突厥彝器、渾儀、土圭之屬,班賜將帥,犒封三軍。

上至朝堂,下達市井,無不歡騰振奮。

豫章王的輝煌戰績,於國於民於史於天下,意味著安定、強盛、驕傲和榮耀。

而這一切,對於我,只是遠行的離人終將歸來。

薄薄一紙家書隨著捷報一起傳回。

顧不得阿越還在跟前,我顫著手抽出薄薄一紙素箋,竟是未展信,淚先流。

不敢縱容相思,唯恐被離愁動搖了剛強。

卻在展開家書的這一刻,瓦解了所有的防禦。

這是,他自烽火連天的邊關,千裏迢迢送回的家書。

墨痕裏,字句間,筆筆銀鉤鐵劃,征塵撲面。

恍惚間,似到了無定河邊,赫連台下。榆關歸路漫漫,將軍橫刀縱馬,踏遍寒霜,獨對孤月羌笛。縱然鐵血半生,終不免離恨柔腸。幾回夢渡關山,見嬌妻佳兒,相思蝕骨透,更甚刀斧。幾回笑,幾回淚,薄薄一紙素箋,字字看來,寸寸心碎。

我笑著仰起頭,只怕眼淚落下,泅濕了墨跡。

“王妃……”阿越忐忑喚我,惴惴守在一旁,不敢貿然探問。

“王爺給世子和郡主取了名,男名允朔,女名允寧。”我仍是笑。

“啊”,阿越恍然,“這是,永銘收復寧朔之意罷!”

我微笑點頭,復又搖頭。

允,即是允諾、允誓;寧朔,更是我們真正初相遇的地方。

相遇、相許、相守,這一路走來,風雨曲折,個中甘苦,何足為外人道。

“這可好極了”,玉岫喜孜孜笑道,“王爺幾時班師回朝?”

我低頭,微笑不語,一點點疊好素箋,緩緩放回錦匣,“王爺說……”

甫一開口便哽住,分明努力笑著,眼淚卻落下。

我深吸一口氣,望向遙遠的北方天際,“王爺決意趁勝追擊,揮師北進,踏平南北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