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血刃】(第3/3頁)

這是他第一次同我說話,沒有自稱屬下或卑職。

一路沿曲廊去往書房,他總垂手跟在我身後,一步之遙之外。

他一直都在這裏,在我觸目可及的地方,不會離開,也永不會靠近。

不覺已是十年,昔日銳氣勃發的少年將軍,如今已經位極人臣,兒女繞膝。

當日在洞房門口,怒擲蓋巾的新嫁娘,如今又變成了什麽樣子,大概,我也已經老去了許多罷——恍惚記起,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照過鏡子,一時竟想不起自己的容貌。

不只年華易變,還有很多都變了,丟了,再要不回來了。

歷經了諸般流離之後,依然還在身邊的,猶為可貴可重。

小皇子薨於寅時初刻。

哀鐘鳴,六宮舉喪。

卯時三刻,胡氏一門及相關涉嫌某逆者七十三人,全部拘拿入獄,老少無一漏網。

亂世之中,強者生,弱者亡,即便煌煌如王謝之家,也隨時可能覆亡。

這便是,與權力顛峰一步之遙的差別。

多少人覬覦這九五之尊,又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若非登上至高處,便只得任人魚肉。

我手書的密函已經飛馬送往蕭綦手中,如今胡氏既誅,皇嗣已絕,子澹遜位終成定局。

而禪位,也是子澹最後的生機。

九錫頒賜,已是禪位之先兆,只待蕭綦班師回朝,便可行禪讓之典。

我命宋懷恩著手準備禪代之議,同時讓碩果僅存的宗室耋宿,紛紛上表陳情,自請歸邑終老。

一切都按照我們的意願,一步步推行下去,可謂萬事俱備,只等蕭綦回朝。

然而,他分明已接到我的密函,卻遲遲不肯班師。

豫章王大軍攻克南突厥王城之後,並不回師,僅休整五日,即由蕭綦親率,一路進逼,橫越了南北突厥之間,那片人跡罕至的蒼茫雪嶺。中原大軍的鐵蹄,第一次踏上漠北的寒土。

那裏是突厥人發源的地方,在那極北苦寒之地,連突厥人都不願意久居,是以世代南襲,不惜發動無數次的戰爭,也要在溫暖的南方占據一方豐沃之地。

除了北突厥人,再沒有異族到達過那片土地。

如果侵占了那片大地,便意味著,突厥人失去了最後的家園,意味著投降和滅亡。

這個縱橫北方數百年的強悍民族,歷代與中原對抗,即使一次次遭遇抗擊,幾度敗退大漠,始終能以強韌的生命力,卷土重來,一次次崛起在北方,成為中原永久的威脅。

這個民族,猶如草原上的野草,似乎永不會滅絕。

然而,這一次,史冊似乎將在蕭綦的手上徹底改寫。

冬天即將來臨,極北大地將要面臨長達五個月之久的冰雪封凍。

突厥視短,所利在戰,初鋒勇銳,難以久持。

謝小禾率五萬步騎進踞大閼山,已斷絕了突厥人糧路。

若曠日持久,將敵軍圍困在死城之中,糧草難以為繼,其銳氣必竭,士氣摧沮,即使不費一兵一卒,也能將突厥人活活困死。

自古至今,多少名將霸主,都曾揮師北伐,欲圖踏平胡虜,一統南北。

以蕭綦的赫赫武勛,已達前無古人之地。

然而萬仞高山只差一步登頂,他畢生渴切的不世功業,終於近在眼前——此時此刻,已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令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