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綠衣】(第2/6頁)

“他並沒有變。”越姑姑靜靜看她,一語切中。

不錯,他沒有變,改變的,只是她一個人而已。

“一個女人並沒有太多十年可以虛耗。”越姑姑垂下眸子,語聲飄忽,悵惘無盡。

“十年……”承泰公主有些恍惚。

母後薨逝的時候,只差半月,她就及笄了。

原本母後已經擬了懿旨,只待及笄禮一過,便要為她和小禾哥哥賜婚了。

那時候,她是含羞答允過的,也是甘願的吧。

可是,一夜之間,哀鐘驚徹六宮,一切都變了,命運之轍從此轉向另一條軌跡。

“長安侯西征之日,皇上再度賜婚,公主卻拒絕了。”越姑姑長長嘆息,“已經錯過兩次……公主,恕奴婢多言,人世無常,得珍惜處且珍惜。”

承泰公主黯然垂眸,長久沉默。

這已是第三次錯過。

或許,應該說,是她再一次放走了手邊的幸福。

第一次是母後薨,她自請守孝三年,以報母後撫育之恩;三年孝滿,小禾哥哥再次求親,她以太子、延熙公主年幼,長姐需行教撫之職為由,再次固執地拒婚。從此,小禾再未求娶,孤身一人,默默守候;其間父皇屢有賜婚之意,都被她斷然回絕。

半年前,西疆外寇與北突厥暗中勾結,時有犯境。

父皇震怒,深恨昔年未能盡誅突厥余孽,欲領軍親征,踏平西疆。

然而這兩年,父皇操勞政務,嘔心瀝血,加以年事漸高,昔年征戰中多有舊傷復發,群臣力諫,勸阻皇上親征。父皇憂及太子年少,不足十五,未敢留下太子監國,思慮再三,最後答允了小禾哥哥的請戰,任他為征西大將軍,領二十萬大軍討伐外寇。

出征之日,小禾哥哥入宮辭行,來景桓宮見了她。

他一反平日疏離,不稱公主,卻叫了她的閨名,“沁之,謝小禾雖不能英雄蓋世,也自有男兒熱血,此去西疆,馬踏山河,不立萬世功業必不回來見你!”

他說,不管多久,他總會等到她願意。

他還說,“沁之,你心中自有英雄,謝小禾也不是庸人。”

“公主——”

越姑姑輕搖她肩頭,見她臉色蒼白,緊咬了唇,半晌不語,不由心中憂切。

承泰公主回過神來,悵惘一笑,“沒事……夜涼了,我去看看澈兒夜讀可曾添衣。”

越姑姑欲言又止,望了她孑然離去的身影,只余一聲長嘆。

有情皆孽,她憐惜她,誰又來憐惜自己。

一行清淚從越姑姑已染風霜的臉頰滑落。

二月裏,趙國夫人逝於醴泉殿。

四月季春,卻臨近敬懿皇後的忌辰。

年年此時,宮中一月之內不聞絲竹,不見彩衣。

三月裏西征大捷,長安侯平定邊關,揚威四疆,即將班師回朝。

太子殿下代天巡狩,親臨各地長秋寺遴選賢能,贏得世人稱頌,民間皆言年方十四的殿下必能承襲今上之賢,再啟煌煌盛世。

下月初,延熙公主就要從寧朔回京了。

這幾日,皇上龍心甚悅,對臣下時有嘉賞,宮中諸人也罕有的熱鬧喜氣起來。

景桓宮裏,承泰公主領了越姑姑,聽著內廷諸司監使的稟奏。

越姑姑侍立在側,看著公主一一詢問,細致無遺,署理內廷事務越發從容練達,不由欣然。到底是敬懿皇後親自教養的,近幾年內廷事務逐漸由承泰公主一手掌管,大小繁雜事務打理得井然有序,亦為皇上分憂解勞不少。

同為姐妹,延熙公主卻被皇上寵溺太過,整日遊戲人間,全然不知職責為何物。

一個皇家公主,卻隨江夏王去邊荒大漠遊歷,一走半年,聽說在塞外樂不思歸,整日逐鷹走馬,彎弓射雕,不知成何體統——每每想到嬌憨烈性的小公主,越姑姑就覺得頭痛。

實在不明白皇上是怎麽想的,三個子女之中,待太子嚴苛異常,卻待延熙公主寵溺無邊,唯獨對年長又非己出的承泰公主,才有君父的慈和威嚴。

內廷監使逐一稟奏完畢,退出殿外,承泰公主這才卸下端肅神色,對越姑姑吐舌頭一笑,頑皮如小女孩,“真要命,這幫人說話總是這般冗長拖沓。”

越姑姑笑著奉上參茶,忍不住念叨道,“這次延熙公主回京,可不能再由著皇上那麽嬌慣她,十四歲的女孩兒家,轉眼要及笄了,總這樣野,成什麽樣子!公主可要好生勸勸皇上!”

承泰公主爽然笑道,“越姑姑說話越來越像老夫子了!我倒覺得瀟瀟這樣子很好,無拘無束,自有天地,何嘗不是皇家公主的風範。”

“話雖如此,延熙公主總歸有一天要下嫁,不能讓皇上寵一輩子……”越姑姑蹙眉。

承泰公主莞爾,復又低眸,輕聲道,“越姑姑,帝王家中,自在無憂本就是奢求。我明白父皇的心意,他希望瀟瀟能做一個帝王家的例外,不受皇家之累,我亦如此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