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首又見他與她(第4/5頁)

女管事很年輕,很漂亮,一臉天真地反問:“水桶扁擔要來怎麽用?”

“就是挑糞水啊,灌溉花園,沒肥料花怎麽開得好看?”

“糞水?!”女管事花容失色,“那麽臟的東西怎麽能帶進瓊花海!你……你千萬不要亂來啊!”

覃川趕緊低頭承認錯誤:“小的不敢,請管事賜教。”

女管事心有余悸:“瓊花海種的都是仙花仙草,每日只需用瓷瓶去天上池舀滿了水,分花草的種類一日一滴到數滴不等,很簡單的。”

果然很簡單。

覃川覺著自己在女管事的眼裏,左臉印著粗鄙,右臉印著淺薄,額頭上大大的“俗人”二字閃閃發光,於是俗人很聰明地告退了。

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回來,小心翼翼地賠笑:“那……請問天上池又在哪兒?”

女管事看著她的眼神,讓她明白自己頭頂再添“蠢貨”二字。

覃川上兩次來香取山,一次只是粗粗而看,一次是無心觀看,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沒去過。今日既然可以站在內裏,索性坦蕩蕩看個夠。仙山福地,諸般景致不但美,更多的是令人驚嘆其違反常理的設置。譬如這瓊花海,在嚴寒氣候裏照樣綻放絢爛,每朵花都有巴掌大小,粉紫霞紅,團團錦簇,一直鋪到看不見的視界外。這般五彩繽紛,過於明麗的花海,少了一分仙家肅靜,卻多了一絲富貴喜慶。

花海四角盡頭,甚至不需尋找,是個人都能看見那四條自虛無半空直墜而下的細細瀑布,仿佛四條銀光閃閃的龍,那便是天上池了。

覃川隨手折了一朵大紅花,放在鼻前一嗅,沒有一點兒香味,莫非仙家品種的花草是沒味道的?她把玩著朝東角的瀑布走去。

仙花碧水中,有一座白石小亭。亭裏坐著個紫衣男子,烏發如檀,雙目微合,手裏端著凍石杯子,正在獨自擺著棋盤。一道細細瀑布自亭後湍湍而瀉,飛珠濺玉般,卻在離地面三寸處歸於虛空,半滴也不會濺出來。

覃川像被雷劈了似的,轉身就走,到底遲了一步,左紫辰清冷的聲音自亭中傳來:“外圍雜役,怎會來到這裏?”

躲不過去,隔著重重鮮花,她緩緩行禮,聲音平靜:“見過紫辰大人,小的剛來,不識得路。驚擾了大人的雅興,罪該萬死。”

他沒有回頭,撚著一顆竹棋子放在棋盤上,淡道:“你要去哪裏?”

“回紫辰大人的話,小的在找天上池,打了池水去灌溉瓊花海。”

“這裏就是天上池,過來打了水,速速離去吧。”

覃川答應了一聲,垂頭走到瀑布旁,灌了滿滿一瓷瓶的水。耳中先時猶如擂鼓般,咚咚直響,慢慢卻平靜下來了。

四周是那麽寂靜,她可以清楚地聽見他指間竹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響聲。記得以前他就愛自己跟自己下棋,她那時候年紀小,纏著他非要對弈一盤,他拗不過她,只得神色古怪地答應了。連下三盤,他敗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她簡直不敢相信,呆呆地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臉,結巴道:“你……呃,你是不是在讓我?”他別過臉,面上閃過一絲懊惱,冷冰冰幹巴巴地說:“你方才不是問我為什麽總是自己與自己下棋嗎?這就是原因。”

左紫辰能幹聰明,做什麽都是最好,可他偏偏棋藝爛透,下幾盤輸幾盤,縱然心底十分喜歡下棋,也只能自己跟自己下了,大抵是為了遮醜,順便塑造高不可攀貴公子的形象。

不知過了這麽些年,他的棋藝是不是提升了些。

覃川覺得自己現在可以平靜地想起這些往事,手不抖,呼吸不顫,眼淚不流,實在太厲害了,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小心翼翼捧著灌滿水的瓷瓶,她面朝左紫辰,倒退著走了十步,松了一口氣。轉身,往前走,剛松下去的那口氣突然又被提起來,覃川險些被嗆死,急急忙忙捧著瓶子跪在路邊,叩首於地——行的是國禮。

“小的見過玄珠大人。”

對面施施然眾星捧月般走來一行人,為首的正是玄珠。對跪在地上的覃川,她看也不看一眼,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卻微微停了一下。

身後的婢女立即會意,冷冰冰地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徘徊,打擾紫辰大人的雅興?”

覃川十分乖巧地說道:“小的是負責照料瓊花海的雜役,今日來此是為了取天上池的池水,不敢打擾紫辰大人。”

玄珠這才瞥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去。

那婢女冷道:“既然是職責所在,玄珠大人也不會責怪你。明日起,不許再來東角這裏取水。”

覃川說個是,默然看著一行人走向白石涼亭。左紫辰放下棋子,起身挽住了玄珠的手。她平淡地移開視線,花海的風好大,吹得雙眼發澀。她眨了眨眼睛,緩緩起身,將衣服上的塵土拍凈,加快腳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