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殮房波瀾

仵作吳懷仁撐著雙膝站起來,跺一跺蹲麻的腿,對謝、崔、周三人叉手道:“據其血墜①,推測此人約莫死於昨晚亥時至子時;全身只有一處傷口,便是脖頸處,觀其切口,兇器當是刀,而非斧劍之類。切口處有接茬,執刀之人,似略有遲疑,或不甚熟練,亦或力有不逮,原由不好揣測。”

“地上未見噴射血,這屍首又委實幹凈,某推測,此地恐非案發之處。”

崔熠拍掌,“我剛才與周將軍也是如此說,偏你們謝少卿要擡杠,說也可能是先凍住再斬其首。”

吳懷仁雖胖,卻不笨,口才與肚子一樣圓融,“崔少尹與周將軍所言固然不差,我們謝少卿說的亦有道理。這男屍皮膚呈雞皮狀,雙·乳、陰·部·縮小,許多凍亡者都有這些征狀,以此說來,先凍住再斬首也不無可能。”說到那身體部位時還對周祈帶些歉意和尷尬地行了個禮。

崔熠皺眉:“你說這人是凍死的?”

“凍亡者有此征狀,不意味這人必然是凍死的,這個天氣,別的死法,亦可能有此征狀。我們少卿說的本也只是一種可能。”吳懷仁對謝庸行禮,“謝少卿不因斷首明顯之傷而放過其他細微之處,委實細致嚴謹啊,下官佩服。”

崔熠與周祈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羨慕嫉妒等若幹情緒。

崔熠是羨慕居多,京兆固然拍馬者眾,然蠢笨者居多,有此水準的何其太少,時常還需要自己給他們兜底。

周祈是嫉妒更多些,想想笑話自己穿破羊皮襖嘴上掛糖渣子的陳小六、眼睛裏總是控訴“你這個敗家子”的趙參等,周祈覺得很應該拉他們去大理寺看看。

於這響亮的馬屁,謝庸卻恍若不聞,“還有嗎?”

吳懷仁忙道,“屍身有酒氣,其亡故前約莫飲過酒。余者,實在看不出什麽來了。這屍首被處理得太幹凈。”

謝庸點點頭:“有勞。”

雖則屍首是大理寺的人驗的,但京兆還未遞送移交文書,故而這無頭男屍還是運回了京兆府殮房。認屍自然也去京兆府。

周祈臉皮厚,不待崔熠相邀,便表示要去蹭個旁聽。

誰想謝少卿臉皮亦不薄,“都同去吧。”

崔熠是就怕不熱鬧的性子,笑道:“那敢情好!”

等在京兆府的鄭府尹卻滿面苦澀,似嘴裏剛喝了三碗三黃下火湯。還能不能讓人好好過個年了!這眼看就元正了,先是有人失蹤,那倒沒什麽,不過一個小商人三五日不回家罷了,誰知道在哪裏絆住了。這會子又直接出了個無頭男屍,還是裸的,還是光天化日之下!

這種事一日之間就能傳遍長安城,不出半月,東市書肆就有相關的傳奇,然後事情便越傳越奇詭,保不齊會與《幽冥馬車》《無頭女郎的石榴裙》《崇仁坊毒手郎中》並列近年長安城四大奇詭懸案。

周祈到底官職小些,甲部亥支這滿京城找事兒的又與京兆素來有些嫌隙,鄭府尹對周祈便淡淡的,對謝少卿倒頗為客氣,“朝上匆匆見了謝少卿一面,遠看便覺得豐神俊朗,如今近觀,越發覺得如玉山上行。”又笑看崔熠,“與我們崔少尹站在一起,可謂連璧了。”

崔熠笑嘻嘻地看看鄭府尹,“下官覺得也像。”

鄭府尹即便與崔熠共事的時候不算短了,也依舊時常有不知道如何與他說話的時候,奈何這個紈絝子身份實在太高……

鄭府尹笑一下,轉頭與謝庸說了句頗不吉利的話:“以後能時常與謝少卿這樣的青年才俊共事,真是好得很。”說完方意識到若常與這位大理寺少卿共事意味著什麽,趕忙停住口。

謝庸微笑道:“某亦極欽仰鄭公,日後還請鄭公不吝賜教。”

恍若來打醋買油的周祈在心裏嗤笑,呵,官場中人……

“都是為君分憂,為民辦事,合該共策共力。”鄭府尹輕嘆一口氣,“只是眼看就要元正了,這種時候出了這種事……”

謝庸深深地點頭,心有戚戚的樣子,“確實。這種時候,外藩使節、各州府朝正的官員,年後考試的舉子都聚集京城,事情若鬧大了,謠言叢生,人人口耳相傳《平康無頭鬼》之流的傳奇,真是不好收場。”

鄭府尹幾乎流出老淚,如何大理寺卿王勻就能有這般福氣得了這樣的佐官,不說才幹如何,至少能說上話來。對比一下自己那不著四六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鄭府尹拉著謝庸的手,“子正所言甚是啊。君之所憂,亦某之所慮也。”已是把客氣的“謝少卿”換成了親切的“子正”。

崔熠與周祈對視一眼,交換一個“嘁”“哈”的眼神,這次是崔熠“嘁”多一些,而周祈“哈”多一些。

“若此案能盡快告破,還死者以公道,滅謠言於未起,情形又要好許多,百姓們或恨兇手之殘暴,嘆生命之無常,卻亦會覺得安心。人最怕者,未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