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謝庸舊事(第2/2頁)

今日唐伯只勸了周祈幾句,便退了下去,臨走還看看羅啟、霍英。然後屋裏便除了謝庸、周祈,只剩了胐胐。

周祈果真不食言,挑了幾塊雖肥嫩的魚片給它。

兩人一貓圍案各自低頭吃著。熱氣氤氳,飯菜香繚繞,細微的咀嚼聲,偶爾竹箸瓷匙碰觸盤碗的聲音,貓的呼嚕聲,謝庸和周祈都單簪挽發,穿著家常舊衣,迥異平時莊嚴的大理寺少卿和不羈的幹支衛將軍。

一綹濕頭發垂下來,周祈順手掖在耳後,又往嘴裏塞一口索餅。一碗已經下去一半兒,周祈腹中打了底,便慢條斯理起來,伸手拿勺又給自己添了點芹菜丁和香椿芽。

“當年我家院子裏也有一棵香椿樹,長得不好,病歪歪的,但芽子極好吃,先母便用它拌腌菜,略點幾滴芝麻香油,我便能就著吃一大碗雜米飯。”

周祈擡起頭。

謝庸微笑一下:“偶爾也用它炒雞蛋,先母廚藝不佳,除了豬頭燒得好,就是這雞蛋炒得香了。當年先母傳授,豬頭只要燒的時候長便好,炒雞蛋則要舍得放油。”

周祈笑起來,謝家太夫人真是個有趣的人。

“她去的那年,我九歲。”

周祈的笑淡下來,看著謝庸,慢慢咀嚼嘴裏的索餅。

“先母帶著我住在汧陽縣城東北最邊的一個裏坊,叫居安坊,其實特別不安,窮街陋巷的,多有地痞無賴,又有暗娼流鶯,有一家夜裏門板都被人摘走了。”

“先母未與我說過她的身世和遭遇,只偶爾聽她罵兩句‘那殺千刀的’,再參照她的性子,我估計她是與人私奔的,後來不知是被棄了,還是別的什麽變故。”

謝庸頓一下,“把那張氏與今日救下的柳娘合二為一,大約就是先母的樣子了。她帶著我,跟了一個又一個男人,都為混口飯吃。”

周祈停住咀嚼的嘴。

謝庸沉浸在舊時光裏。兩間刮風漏風、下雨漏雨的破屋,一個擡腳就能跨過的院子,阿娘倚著門框吃炒豆子,她最愛吃炒豆子。自己從外面跑回來,不管是去給隔壁的錢二娘與她的客人送口信兒了,又或者剛與街上孩子打完架,阿娘都極少過問,只塞給自己一把炒豆子。

若偶爾得了一文錢兩文錢,自己要交給她,阿娘總撇嘴嗤笑,“自己攢著,以後娶新婦子吧。”

偶爾阿娘心裏不痛快,也會罵兩句:“又出去瘋!養你個狗崽子,一點用也沒有,倒是能吃!把老娘吃窮吃死了,你倒省得養老!”

謝庸的眼圈突然有些紅,如今想養也養不成了……

“我日漸大了,有一回,她的一個恩客起了邪念,要對我不好。阿娘拼命護著我,拿菜刀砍那惡徒,反被那惡徒搶了刀,傷了她,等郎中來了,她已經不行了。”

周祈靜靜地看著謝庸。

謝庸哽一下嗓子,過了片刻,眼圈的紅漸漸退去,“縣令是個極好的老翁,按鬥殺判了那惡徒絞刑。”

周祈終於說話:“那你一個小孩兒,怎麽過活呢?”

“老翁可憐我,說可以送我去學裁縫、瓦匠之類手藝,以後也能混口飯吃。怕我接著住在那裏被人報復,便讓我暫住縣學的仆房中,找到可以學手藝的地方再搬去。”

“後來他找到了願意帶我的瓦匠,我卻求他留在縣學,在那裏跑腿打雜……”

周祈懂了,被書香暈染著,這跑腿打雜的,成了正經讀書人。周祈也終於知道,謝少卿百般功夫俱全的緣由了。

周祈故作輕松地搖頭道:“果真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先生們都是極好的人。”謝庸微笑。

“不用安慰!”

謝庸嘴角翹起得更多了些。他不慣情感外露,也不愛與人說自己,更何況這些傷心舊事,但總有人會讓你破例,想讓你告訴她關於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