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殺人誅心(第2/2頁)

他的頭低低的垂著,也不看清楚皇帝的神情,但他能感受到那道幽深冰冷的視線如同一條吐著紅信子的毒蛇,於他頭上盤旋著,掃蕩著。

好半晌,上頭才道,“你們楚家總要給朕一個交代。”

說罷,他稍稍擡頭,示意一側的常喜。

常喜會意,很快便端著一個托盤走上前來。

那木托盤上,擺著兩杯酒。

元珣悠閑的往後一躺,看戲似的,玩味道,“這兩杯酒,白瓷酒杯裏放了鶴頂紅,青瓷酒杯就是尋常的汾酒。你們父女倆選吧,今日,楚家總是要死人的……”

楚善林和楚纖纖皆是一怔,隨後,兩道視線一齊定在那兩個酒杯上。

一青,一白。

一生,一死。

眨眼間,變成了他們楚家內部的矛盾。

楚善林最先回過神來,稍顯渾濁的眼眸微動,視線緩緩地轉到了楚纖纖的臉上。

這是他的女兒啊,從小到大一直捧在掌心裏的明珠。

作為父親,他本該毫不猶豫的拿起那杯毒酒的……

可是。

這個女兒入了宮,犯下這樣的大錯,就算活著,她又能怎樣?左不過是渾渾噩噩、毫無希望的過一生,再沒半點指望。

而他,是楚家的主心骨,偌大個楚府還要他扛著,就算陛下因著這事疏遠了他,防備了他,他大不了告老還鄉,遠離京中……

楚家是離不了自己的,自家那兩個兒子都不成器,孫輩還年幼,自己要是走了,楚家肯定會落敗的。

對,自己不能死!他身上還有那麽重的責任。

楚善林堪堪回過神來,老淚縱橫的望向楚纖纖,哽噎道,“纖纖,父親一直以你為傲……你是父親最出色、最驕傲的孩子……可惜、可惜你不是男兒身。你若是個兒子,父親自可飲下這毒酒安心離去……可你那兩位兄長,你是知道的,他們一個蠢鈍,一個紈絝,都是不爭氣的東西,父親要是走了,咱們一家老小該怎麽辦?楚家不能這樣敗了啊。”

他說著煽情的話,楚纖纖的眼中卻是一點又一點的絕望。

那種絕望,仿若將她推進隆冬的冰河裏,寒冷刺骨,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她從小尊敬的父親,從小仰慕崇拜的父親,竟然……選擇讓她去死。

還說,可惜她不是男兒?

“哈哈哈哈哈哈……”楚纖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瘋迷了一般,邊笑邊落下淚來。

安靜空曠的大殿內,回蕩著她詭異癲狂的笑。

也不知道笑了多久,她平靜下來,看向常喜,“松開我的手。”

常喜一頓,擡眼請示著元珣,元珣略一頷首。

待雙手束縛解開,楚纖纖直接拿過那杯放了鶴頂紅的白瓷杯,含淚笑道,“父親,你也舉杯,就當送女兒一程吧。”

“誒。”楚善林心頭一痛,擡起袖子抹了一把淚,雙手微顫的拿起那個青瓷杯。

他想要說些什麽,可喉嚨被一團沉重又復雜的情感壓著,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楚纖纖扯了下嘴角,將酒杯放到唇邊時,側眸看了一眼上座那個冷清冷心的男人。

他真的好狠,看似給了她一條生路,卻是將她送上更絕望的一條死路。

若是父親選了那杯毒酒,就這樣死在她面前,她一輩子都要籠罩在這層陰影之下,永遠受到良心的譴責。

若是父親沒選毒酒,那她便要在被至親拋棄背叛的痛苦中,迎向死亡。

殺人誅心。

殺人誅心呵……

楚纖纖閉上眼,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毒藥很快就發作,她的五臟六腑就像是被攪碎一般,鮮血不受控制的從口中湧出。

她倒在地上時,看到父親內疚又崩潰的哭聲。

這一刻,她沒想那些榮華富貴,沒想那些尊榮地位,也沒想自己死後會不會成為眾人口中的笑話,跌了面子。

她卻很想知道,如果此刻死的是她那兩位兄長,父親的哭聲會不會更加真情實意一些?

……

楚善林離開紫宸宮時,風雪更大了。

他失了魂魄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在冷風裏,連傘都忘了撐,任由冷冽的風雪刮過他的臉頰。

當馬車載著他回到楚府後,他腳一滑,直接從馬車栽倒了地上。

栽了個鼻青臉腫。

仆人急急忙忙將他擡進屋內,又是請大夫又是熬藥,忙的團團直轉。

但當房門關上,只剩他一人獨處時,屋內迸發一陣嚎啕的哭聲——

還沒走遠的楚夫人及他幾房嬌妾,還有兒子兒媳們面面相覷:不過摔了一跤,怎就難受成這樣?

白茫茫的雪,還在簌簌落下,仿佛要將這人世間所有的陰暗與不堪遮蓋的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