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夜與人俱黑

萬裏遙快要瘋了。

像扛著一件大行李似的,他把那人扛到了肩上。活了四十多年,他還從未扛過這麽重的物件,所以剛邁了一步,他就後悔了。

後悔也沒用,那手銬真的是精鋼打造,鎖得嚴絲合縫,想要掙開,除非是砍下其中一人的手。可他生平就只拿刀切過水果和牛排,所以莫說沒刀,有刀他也下不了那個狠手。

本來就有一地死屍絆著他的腳,肩上再壓了這麽半死不活的一個人,更加讓他感覺寸步難行。顫巍巍的喘了一聲,他帶著哭腔開了口:“我說,你下來,我扶著你走成不成?”

話音落下,他的後脖梗一痛,是有個硬東西頂了上去。他先是不明所以,擡起一只手摸過去,他摸到了一根鐵管。

是槍管,這家夥有手槍!

手槍這麽一頂,勝過了千言萬語。萬裏遙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緊牙關,開始前進。

萬裏遙常年養尊處優,雖然欠缺鍛煉,但一直沒病沒災,肉體比靈魂更強壯,所以此刻盡管他又怕又累,總覺著自己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然而死去活來的走過了兩條街,他並沒有像自己想象得那樣,活活累昏過去。

直到他遙遙望見自家的大門了,淚水才適時湧出、迷蒙了他的雙眼。

萬裏遙活著到了家。

萬宅靜悄悄的一片黑暗,然而所有人都沒睡。萬家凰幹脆就坐在了前院的一間廂房裏,瞪著眼睛聽門。萬裏遙剛一拍響門環,她在房內就站起來了。等她快步走到大門口時,守門的張順已經開了一線大門,放進了萬裏遙。

萬裏遙終於到了家,迎面又見了女兒,心裏一輕松,登時就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萬家凰先前為他急得要死,如今見他全須全尾的回了來,心裏也是一輕松,險些也來了個原地落座。手扶翠屏站穩了,她將臉一板,正是有好心、沒好話:“爸爸,您讓我說您什麽才好?您這一天是跑哪兒去了?您就不想想家裏——”

說到這裏,她忽然一怔,發現萬裏遙身旁還蜷了一團黑影子:“爸爸,您這是帶了個什麽東西回來?”

“人。”萬裏遙擡起了那只銬著手銬的手,這回真是委屈大了:“大妞兒啊,爸爸這回在外頭,遇上壞人了啊!你看看,二話不說就把我和他銬在一起了,硬逼著我救他。我活活的扛了他兩條街!可累死我啦!”

萬家凰本來憋了一肚子的怨言,想要將父親劈頭蓋臉的狠狠埋怨一頓,可冷不防的聽了這一段話,她不假思索的調轉槍口,要和父親一致對外。這時候二順提著燈籠趕過來了,她接過燈籠俯下身去,仔細照耀了地上的那一團黑影子,然而沒照耀出什麽眉目來,也不知道這人是天然的皮膚黑,還是蹭了一身的灰,總之是黑作一團,鼻子眼睛都找不著,倒是一直微微的起伏著,證明他還有氣。

萬裏遙伸頭過來,跟著女兒一起看:“這是暈過去了?剛才還醒著呢。”他伸手去推那黑影子,推了兩下猛然收手,火光之下,他低頭看,只見自己蹭了滿手粘膩的鮮紅,原來這人真受了傷,既是個黑影子,也是個血葫蘆。

他的哭腔又出來了:“大妞兒,這怎麽辦?這要是死在咱們家裏了,可怎麽說得清楚呢?”

萬家凰嘆了口氣,發現若論嬌弱,自己永遠比父親要慢一步,自己這個大小姐還沒哭呢,他先哼唧上了。而沒有一家主子對著哼唧的道理,父親既是要哭,自己就得堅強起來。把燈籠交給翠屏,她開了口:“不管他死不死,先得把這手銬打開。張順,你來翻翻他的身上,看看有沒有鑰匙。”

張順答應一聲,挽起袖子先去摸那黑影子的胸懷,一邊摸一邊輕聲說道:“大小姐,他穿的這身軍裝,看著可挺眼熟,好像是原來城裏厲司令的兵。那照這麽看,厲司令是敗了,城裏又要來新司令了。”

“誰愛來誰就來吧,橫豎與我們沒有關系。火車一通,我們就回北京去。”

張順繼續去摸那人腰間的口袋:“大小姐,這地方和北京天津可不一樣,天子腳下,亂也亂得有限,這兒可不一樣,誰有槍誰就是王,我就怕這仗會打起沒完,火車總也不通,那才叫糟糕呢。”

萬家凰嘆了口氣:“先過了眼前再說吧!沒有鑰匙?”

“沒找著。”張順說完這話,有了新發現:“倒是找著傷了,肚子和大腿都有血。”

萬家凰回頭吩咐翠屏:“回去找個發夾子過來,要細細長長的。”

翠屏直接從頭上拔下了一枚。萬家凰把發夾子給了張順,於是張順蹲下來,用發夾子去捅那手銬的鎖眼,萬家凰又讓二順去找鋸子,手銬若是撬不開,那就直接上鋸子,把它鋸開。

結果二順那邊剛拎著鋸子跑過來,這邊就聽“咯噔”一聲,張順長出了一口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