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十分有緣

萬家凰不知道厲紫廷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她和翠屏都被雙手反剪著捆了,又被舊席子卷成了兩個筒子,嘴裏也都塞了手帕。翠屏的辮子,她那不甚卷了的燙發,全被揉得亂七八糟,厲紫廷又用水和了煤灰,將她們劈頭蓋臉的塗抹了一通。她們兩個並排躺在一架驢車上,看起來就是蘆席筒子上露出了一把頭發和半張臟臉,正是躲藏未遂的兩個大姑娘被這一群大兵搜了出來,算是羊入虎口、活不成了。

大兵有四人,為首的自然就是厲紫廷,萬裏遙也換了軍裝,軍裝太小,他又是細皮嫩肉的白,所以厲紫廷對他也施加了些許煤灰。張順和二順還好些,二順瘦小,更是可以冒充娃娃兵。

翠屏嚇懵了,哽咽著總想哭,和她作伴的是萬裏遙,萬裏遙受了大驚,眼中含淚,也恨不得找個懷抱躲進去嚎啕一場。萬家凰還算是富有理智,只將兩只眼睛死盯了厲紫廷的左大腿,軍褲遮擋了腿上的血跡,看不出他的傷勢重不重,他鎮定自若的走來走去,也看不出他的傷口疼不疼。

緊接著她想起來:他肚子上也有傷口。當時自己聽他說話氣人,不肯管他,結果他像個野人似的,拿那做活的針線,自己把傷口縫起來了。

一想到這裏,她也有點想哭了——自己待他實在是太冷酷太刻薄了,做人不興這樣的。

就在這時,厲紫廷走到她跟前說道:“別怕。我保證把你們平安送上火車。”

萬家凰看著他,慚愧之余,又有點尷尬,因為臟得滿臉花,嘴裏還塞著一團大手帕。偏他看她總是看得特別“狠”,居高臨下的垂了眼,他的黑眼珠在雙眼皮下直盯了她。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向他“嗚嗚”的叫了兩聲。他當即伸手拽出了她口中的手帕,她喘了一口氣,說道:“你的手槍還在我房裏,你要不要帶上?”

他把手帕堵回了她的口中:“不必,那本來也是我當時隨手撿的,丟就丟了吧。”

說完這話,他隔著一層蘆席,哄小孩子似的又拍了拍她。

萬宅的後門一開,張順趕著驢車出了來。驢車也是萬家的財產,驢子平時就被拴在後門口,萬家人少活少,所以它還屬於閑散毛驢,不想今朝天降大任於斯驢,有了它向主人效力的機會。二順跟著厲紫廷隨車步行,萬裏遙懷裏抱著一杆步槍,坐上了驢車一角,做丘八太爺狀,車上的兩卷蘆席也盡職盡責的一路哭泣。

萬家的幾位都是連著幾天沒上大街了,如今這麽一出門,才發現整座小城就像是歷過劫了一般,遠遠近近狼煙四起,臨街的鋪子裏往外竄火苗子,沒有任何人管。兵痞們敞著懷,晃著膀子橫著走,有人在大街上追女人,兩只臟手伸出去,每個指頭上都套著一個金戒指。

翠屏見狀,哭得更兇了,抽搭得上氣不接下氣,萬家凰也緊緊閉了眼睛,牙關狠咬了口中的手帕,自覺著像是在黑夜裏走鋼索,除了緊跟著前方的厲紫廷,再沒別的選擇。

忽然斜刺裏伸來了一只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兄弟,哪兒弄來的娘們兒?”

她嚇得睜了眼睛要躲,走在前方的厲紫廷這時回了頭,單手舉起步槍一頂對方的胸口:“老子弄回來的,你別他媽亂動!”

那手立刻縮了回去:“這他媽又不是你老婆!”

厲紫廷把步槍收了回去:“那你還跟我廢什麽話?別耽誤我找地方討老婆。”

那手遙遙的一指:“那邊有空屋子,好幾間呢,夠你們幾個玩的了。”

厲紫廷沒言語,而萬家凰只覺身下一震,正是驢車繼續上了路。厲紫廷和那士兵的對話,在她的腦海裏又回響了一遍,那兩人的一問一答是如此的流暢,讓她忽然犯了嘀咕:厲紫廷——如果這回打了勝仗的是他,率兵進城了的也是他——那麽他會不會也像畢聲威和畢聲威的兵一樣,滿城的殺人放火、搶男霸女呢?

反正有一點是可以確認了的:他當真是殺人不眨眼。

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但也怕了他。

驢車顛顛簸簸的前行,片刻之後就到了城門口。城門口的景象堪稱淒慘,首先城墻就已經坍塌了一大片,城門內外也沒了往昔的繁華車馬。一隊士兵拄著步槍,懶洋洋的守門,遠遠見了厲紫廷這一行人,因為不明就裏,所以就單是呆呆的看。

等驢車走到城門口了,厲紫廷不等人問,先開了口:“兩個娘們兒,給城外兄弟送的!”

守城士兵來了精神:“就送倆?”

“後頭還有,我們是打頭陣的。”

守城士兵笑嘻嘻的讓了路,因為城外確實是還駐紮著一個營,城裏搶得熱火朝天,城外眼巴巴的幹看著,實在是不公道。所以城裏往外送酒肉送女人,乃是合情合理之行為,不值得懷疑盤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