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馬車跑到了最快。師爺和幾名小匪跟著馬車撒丫子跑,頭都不敢回。車輪子碾過土路上的碎石頭,顛簸得車架子吱吱嘎嘎響。

車響,人卻不響。

馬車裏頭一片安靜,萬家凰保持著端坐的姿態,萬裏遙也依舊攬著厲紫廷的肩膀,翠屏抱著膝蓋擠在三人腳下。幾個人乍一看是統一的面無表情,非得仔細觀察,才能看出除了厲紫廷之外,其余三人隨著那馬車顛簸的節奏,全在勻速顫抖。

萬家凰怎麽也沒想到厲紫廷會忽然開槍。

她在家時也曾目睹過他大開殺戒,但那時她嚇昏了頭,厲紫廷到底是怎麽殺的人,她回想起來,只覺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混亂;這回就不一樣了,這回那槍管伸在她的面前,槍聲就響在她的耳畔,他開了三槍,震得她那心臟也隨之大跳了三下。而在這三記心跳之前,還有更恐怖的一聲哢嚓——是那士兵頸骨斷裂的聲響。

厲紫廷只是捧了那士兵的腦袋一扭,很輕松似的,就扭出了那麽一聲清清楚楚的“哢嚓”。

她是驚駭得直了眼睛,萬裏遙和翠屏也是如此,只不過翠屏身為一個小丫頭,害怕也只能蜷縮著獨自哆嗦。而在另一方面,萬裏遙摟著那厲紫廷,摟得手臂都僵硬了,然而不敢擅自的改換姿勢。

有那麽十多分鐘,他在這位紫廷賢侄身旁,是既不敢說、也不敢動。

十多分鐘之後,他慢慢扭頭注視了厲紫廷:“你會打老婆嗎?”

厲紫廷轉過臉和他對視了:“當然不會。”

“老丈人呢?”

“您就如同我的父親一樣,當然更不會。”

萬家凰這時回過了神,勉強拿出了幾分硬氣:“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你認他做爹,也是無用。”

說完這話,她感覺厲紫廷仿佛是冷笑了一下,當即扭頭瞪視了他,她從他臉上找到了那一抹笑的余韻——是個別有用心的壞笑,冷倒是不冷。

她沒追問,這不是個三言兩語就能問明白的人,追問也白追問。他時不時的就要流露出幾分冷血、兇殘、以及狡猾出來。然而對待她,他又總是坦白老實到了可恨的程度,甚至有幾分傻氣。

她向來自詡慧眼如炬,不受任何人的蒙騙,所以決定穩住心神,冷眼旁觀,倒要看看他是個什麽妖怪。

馬要跑瘋了。

車上車下的所有人,都預備著再受幾輪盤查,然而前方一片荒涼,雖然也經過了幾個村子,但那村子裏至多只有十來戶人家,以至於交戰雙方都將它忽略不計,這幾個村莊便是因此逃過一劫,也讓這一隊人馬趕了個痛快路。

天黑之後,他們依然不停,只在馬累得吐了沫子時,才放馬去飲水吃草,自己也啃幾口幹餅子。等馬緩過一口氣,他們繼續上路,趕在天明之前,到達了平川縣外。

萬家三人並沒有看到平川縣的城門,因為那時他們支撐不住,早已東倒西歪的睡成了一片。等他們醒來之時,馬車已經停在了一座青磚墁地的大院子裏。

萬家凰先睜了眼睛,首先就覺著身邊不對勁,空落落的少了什麽,隨即伸手一推父親,她說道:“爸爸,醒醒,他呢?”

萬裏遙睡眼惺忪:“嗯?到了?”

萬家凰拍了拍下方的翠屏,然後自己掀開簾子向外望去,一望之下,心裏越發的不安——院子太大了,小操場似的,前方是幾排高大房屋,房前每隔幾步就站著個荷槍實彈的士兵,距離她們不遠,又孤零零的立了個軍官。

萬家凰現在幾乎對大兵患了過敏症,一瞧見穿軍裝的,就要心悸。而那孤獨的軍官見她下了馬車,立刻小跑著過了來,對她一立正一敬禮:“卑職張明憲,向萬小姐和萬老爺問安!”

萬家凰狐疑的看著他:“這裏是什麽地方?厲先生呢?”

“司令剛回房更衣去了,讓卑職留在這裏等待萬小姐和萬老爺睡醒,並帶二位去吃飯和休息。二位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卑職一定盡全力辦到!”

萬家凰聽了這話,感覺還是不對勁:“這裏是平川縣?厲紫廷的司令部?”

“是!”

“厲紫廷……就那麽下了馬車回房去了?也沒遮擋遮擋?”

“司令……”軍官思索著,後知後覺似的,臉上也現出了疑惑之色:“卑職沒親眼見著司令,司令讓我們往馬車裏送了一床毯子,他是披著毯子回房去的。”

他一邊說,一邊做了個手勢,表示司令披得徹底,連腦袋都蒙了上。萬家凰點點頭,轉而去審視了面前的青年:“你是做什麽的?”

“回萬小姐,卑職是司令的副官長。”

萬家凰心裏有了計較:厲紫廷若是隨便打發個勤務兵過來守候她,她定然要不痛快,但這張明憲既是副官中的“長”,想必也算是厲紫廷的心腹,厲紫廷自己現在狼狽得不能見人,派個心腹副官長來招待她,這便不算他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