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萬家凰回了房。
翠屏告訴她開早飯了,又問她去了哪裏,她充耳不聞,自顧自的在窗前坐了下來。目光掃到了窗台上那一摞書本,她一皺眉頭,仿佛從那紙張上嗅到了血腥氣。
他的所作所為,自然是都有個緣故在裏面,也許他們這樣在刀口上舔血的人,都有著這樣殘忍的手段和心腸,她不能理解,也無需理解。反正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眼光高,一心想要嫁個大英雄,大英雄殺伐決斷,聽著何等爽利,然而仔細想來,“殺”與“伐”下,又都是何等的血淋淋。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志氣餒了,她甚至認同了父親——厲紫廷若不是個司令就好了,讓他隨著他們回北京去,錢和前程都算不得什麽,他沒有,也無妨;他若想要,她也能給。
翠屏又在唧唧噥噥的說著什麽,讓她心煩意亂起來,她想讓翠屏自己吃早飯去,可是話未出口,房門一開,厲紫廷走了進來。
他帶著一身的寒冷氣、血腥氣、以及煙草氣。進門之後,他先是看了翠屏一眼,然後才對著萬家凰開了口:“我昨天出城了,夜裏才回來。”
翠屏識相的躲了出去,房門一關,只剩了他們二人。萬家凰依舊在窗前坐著,勉強擡頭望向了他:“我知道你出城了,昨天張副官長告訴了我。”
“我的隊伍出了內奸,否則畢聲威不會專挑我在臨城縣時出兵。”
“那你昨天出城,是抓內奸去了?”
“是。”
“抓到了嗎?”
他一點頭:“抓到了。”
萬家凰低下頭,不再言語——說什麽呢?沒什麽可說的,她不懂軍事,本沒資格插言,況且她算厲紫廷的什麽人?就算她懂,也一樣是沒資格指手畫腳。
厲紫廷向她走近了一步,停下來,身體閃了一下,仿佛是想要去靠桌沿,然而隨即站穩了,他還是對著她打了立正。
“我很生氣。”他垂眼看著她:“氣昏了頭,只想殺雞儆猴,忘了會打擾到你。”
萬家凰看見了他垂下的雙手,右手的拇指正一下一下搓著食指關節,是個不安的樣子。
他的聲音又在上方響起:“很抱歉,嚇著你了。”
“吊著的那個人,就是你說的內奸嗎?”
“是。”
“你鋤奸也罷,殺敵也罷,全有你的道理,我並沒有反對的意思。要說嚇著我了,也不至於,自從離開臨城縣,一路上我們什麽沒見過?就算膽子小,如今也嚇大了。”
“我看你像是有點不高興。”
“我——”
她先是一遲疑,隨即才道:“我直說了吧,我不高興,是因為我看那人受刑時,你好像是很——很樂在其中。”
“樂在其中談不上,不過是報仇雪恨了,心裏痛快。”
她擡了頭:“真的嗎?”
他低頭俯視著她,目光直通通的:“我對你向來不撒謊。”
她移開目光,下意識的做了個深呼吸:“我還以為你和畢聲威一樣,也是個以殺人為樂的暴君。”
眼角余光中,她瞟到他那右手的小動作停了。
“日久見人心,我是不是,你可以看。”他說。
她站了起來:“你吃早飯了沒有?”
他還是那麽直挺挺的:“沒有,沒來得及。”
“現在,一起?”
他微微向她傾身:“不生氣了?”
她實在是頂不住他那兩道目光,扭開臉輕聲答道:“誤會解開了,還生什麽氣?”
萬家凰和厲紫廷出門時,正趕上萬裏遙吃飽喝足回了來,見了面前這一對並肩而行的青年人,他小吃了一驚:“喲,你們——”
然後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請,我不給你們擋路。”
萬家凰低了頭,嫌父親這句話說得油腔滑調,好像她和厲紫廷有了什麽關系似的。同著厲紫廷出了這一道院門,秋風吹散了他身上的血腥氣和煙草氣,她就感覺鼻端繞著似有似無的一點芬芳,這芬芳偏巧她認識,是一款古龍水的氣味。
她逃難出來,身邊沒有香水,那麽這氣味就只能是源於厲紫廷了。忍不住抿嘴一笑,她說道:“你只有一半像軍人。”
他緩步前行:“另一半呢?”
“另一半,像是個花花公子。”
他沒反駁,只是微笑,又低聲說道:“吃過飯後,到我房裏坐坐,好不好?”
“你不要休息嗎?”
“半夜回來時,睡了一會兒。”
她瞥了他一眼,就見他神采奕奕的,也不知道是真睡還是假睡。
早飯過後,萬家凰去了厲紫廷的起居之所。
他獨占了一座跨院,裏面三間屋子,一間是臥室,一間是書房,余下一間小些的,是盥洗室。臥室和書房連通著,萬家凰進房之後四處的看了看,心內暗暗的吃了驚:厲紫廷一望便可知是個幹凈利落的人,如今看了他的房間,她越發的要懷疑他有潔癖。房間布置得很簡單,臥室裏有床有櫃,書房裏有桌有椅,無論是顯眼的床櫃桌椅,還是不顯眼的犄角旮旯,全是一塵不染。床頭放著方方正正的一疊被褥枕頭,被頭也是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