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從聽聞柳介唐在兩三日之內就會到達臨城之後,萬裏遙就快樂不起來了,甚至鬧起了心口疼。

厲紫廷得知此事,先去慰問了萬裏遙,然後私下裏和萬家凰嘀嘀咕咕:“老爺子這是犯了舊疾,還是另有別的新病?我聽老韓說,他不想見柳介唐?”

萬家凰對著他耳語了一通。厲紫廷聽到最後,忍不住一笑,萬家凰瞥見了,在他肩頭打了一下:“不許你笑他。”

厲紫廷扭頭看她:“你不是也在笑?”

萬家凰忍笑扭開了臉,不許他看自己。確實,對著厲紫廷,是不必講什麽“家醜不可外揚”的,況且以父親這個惹事生非的速度,怕是從明年開始,就要換厲紫廷來給他善後了。

兩人笑過之後,厲紫廷嘆了口氣:“你去安慰安慰老爺子吧,柳介唐這一趟是非來不可,他奉了總長和督辦的命令,要來調停戰事。”

他平時很少對萬家凰談軍務,他不提,萬家凰也不問,如今偶然聽了這麽一句,她便思索著問道:“調停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他們不願你和畢聲威再打下去了?”

“是。”

“那我很支持這個柳介唐。上一次逃難,我真是吃盡了戰爭的苦頭。若能不打,自然是最好。”

說到這裏,她擡眼望向厲紫廷:“你別誤會,我不是要批評你。你是軍人,我是平民,我們立場不同,自然想法也不同,這很正常。”

話音落下,她心中忽有所感——她現在開始怕他“誤會”了,要是繼續這麽由著性子對他愛下去,那麽將來會不會有一天,她還要懼他三分?

厲紫廷沉吟了片刻,對她說道:“我們雖然立場不同,但是這一次,我和你是同一陣營,我也不想打了。一是我力量有限,再打下去,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二是我現在無心打仗。”

“無心打仗?”

他點點頭:“我已經打了十年,現在想和你過幾天太平日子。”

她笑起來:“那我倒是非常歡迎。”

萬家凰說的不是玩笑話,她是真的歡迎厲紫廷“卸甲歸田”。

不認識厲紫廷的時候,她卯足了勁頭,誓要招個英雄上門,可自從認識了他之後,她那擇偶的標準便忽然間後退了十萬八千裏,比畢軍那些潰兵逃得還要快些。厲紫廷是司令也罷,不是司令也罷,都無關緊要,反正她看上的是他那個人,不是他那司令的身份。

單憑他那司令的身份,還真不夠資格打動她的心。不過她心裏有數,知道這話自己是只能想、不能說。

人家拿命博來的大好前程,二十多年人生的榮光都寄托在上面,她哪能因為娘家有錢,就輕飄飄的勸人家放下軍隊、回北京由她養著做少爺去?那也太不把人放在眼裏了。

“走著看吧。”她自己盤算:“先把柳介唐對付過去再說。爸爸和趙三奶奶好一陣子歹一陣子的,去年還氣得趙三奶奶進了醫院,人家柳介唐若真要找他算一筆總賬,也不算委屈了他。幸好我們和紫廷已經是共患難過的了,誰也不會笑話誰,要不然,柳介唐若真是翻起父親的老底,自己這張臉可往哪擱?”

好些事情是禁不住細想的,萬家凰本來還看父親憂愁得挺可笑,可是如今這麽盤算了一番,她那心裏也打了鼓。

小鼓連著敲了兩天,這一日的上午,柳介唐攜畢聲威派出的談判代表,乘專列到達了臨城縣。

萬裏遙裝病裝得出神入化,伏在床上呻吟得骨酥肉軟,無論如何不肯去見柳介唐,結果招來了女兒的一場痛斥。他幾乎是被女兒從床上硬拎了起來,因這女兒兇悍起來不輸柳介唐,所以他走投無路,只得洗漱更衣。萬家凰告訴他:“雖說您老人家有點理虧,但終究也沒到作奸犯科的程度,和趙三奶奶之間,也是你情我願。所以等會兒見了柳介唐,甭管他是什麽臉色,您只要打起精神來,該怎樣便怎樣就是了。”

說完這話,她退後一步審視了父親:“您倒是把精神打起來呀!我剛才那些話都白說啦?您把腰挺直了,紫廷平時是怎麽挺的,您就怎麽挺。”

萬裏遙不耐煩了:“我能和紫廷比嗎?紫廷多大的年紀?我多大了?”

“您剛四十出頭,還沒老得直不起腰。等會兒我跟著您一起去,要是柳介唐真敢當眾刁難您,您別怕,我替您說話。”

“這不是廢話嘛!你不替我說話,難道讓狗替我說話?”

“您心裏煩,別遷怒我。您知道我的脾氣,我向來不受這個!”

牽牽扯扯的,萬家凰把萬裏遙硬拽出了房門。門外站著厲紫廷,論節氣,如今已經進了初冬,然而他有點寒暑不侵的意思,就只穿了一身薄呢子軍裝,頭上連頂軍帽都沒戴。筆直的站在院子中央,他昂著頭抽煙,臉上照例是沒表情。聞聲向著萬家那一對父女望過去,他要笑不笑的一抿嘴:“這是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