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萬家凰的房間裏亂了許久,末了還是張明憲敲門來找厲紫廷,二人才各自的理頭發扯衣襟,火速恢復了舊貌。

張明憲用軍務把厲紫廷勾走了,萬家凰則是還沒回過這個神來。以手托腮在桌旁坐了,她把這個厲紫廷放到心裏,翻來覆去、細細的想。

她不大相信厲紫廷還是一位“黃花大小夥子”,厲紫廷也沒向她匯報過情史。但她不願揪著他刨根問底——好像她多麽小心眼似的。

要說厲紫廷愛過別人,照理說,自然是可能的,不過她想了想他那身趾高氣揚的做派,他那口居高臨下的語言,又想不出哪個姑娘能夠巨眼識英雄、直接愛上他的靈魂。

話又說回來了,他那靈魂似乎也就是個一般的靈魂,並非什麽超凡脫俗的高人。

那麽,自己又是愛上他什麽了呢?

這麽一想,她感到了好笑。真的,說不出究竟是愛上了他哪一點,或許因為他是個“玉面郎君”?或許因為前些日子歷了一場劫難,不由自主的將他視為了保護神?也或許是因為父親天天誇他,所以自己也受了影響?

空氣中還殘留著一點他的氣味,是古龍水的芬芳。他總那麽利落,總那麽潔凈,在男人中是少有的,不知道是如何養成的好習慣。擡手在空中虛虛做了個撫摸的手勢,她看著自己粉紅的指尖,又想起了他的手臂——那麽粗壯的手臂,繃緊之後是鐵一樣的堅硬,所以他穿西裝最合適,板正筆挺的西裝裹藏起了他所有的獷悍和力量,和他那張俊美的小白臉聯合起來,正可以偽裝成個翩翩紳士。

她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緣故,越是回想他的面貌,越覺得他是美男子,她愛他那雙輪廓深刻的大眼睛,愛他筆直的鼻梁,愛他棱角分明的薄嘴唇,尤其是喜歡他下頜那柔和流暢的線條,沒見過那樣好看的男人臉型,沒見過那樣精致的英俊。

她想著他,想得昏昏然,直到有人敲響了房門。

厲紫廷剛走不久,她猜門外不是翠屏就是父親,然而房門一開,來客卻是馮楚。她一愣,馮楚看著她,起初也是一愣,隨即微笑問道:“二姐在笑什麽呢?”

她莫名其妙:“我哪裏笑了?”

說著,她拿起桌上扣著的那面鏡子一照,登時有點不好意思——鏡中人可不正是在眯眯的笑?

馮楚隨手關了房門,又道:“我剛才在來的路上,遇到了姐夫。”

“姐夫?”

“我對厲司令,難道不該叫一聲姐夫?”

萬家凰立刻板了臉:“三弟弟,不許學那貧嘴惡舌的一套。還沒結婚呢,女方家裏先喊起了姐夫,不怕外人聽了笑話?”

馮楚聽了這話,忽然一陣心酸。原來在二姐姐的眼裏,自己不是個孤魂野鬼,自己是她的“女方家裏人”。

定定的凝視著二姐姐,童年舊事鋪天蓋地的又湧上來了,以至於他要環顧四周,更換話題:“二姐,你這房裏也沒有書架子呀。”

“你找書架子幹嘛?”她站了起來:“哦,知道了,呆得膩煩,想要找兩本書看看,對不對?”

他向她笑了:“二姐最懂我。”

然後他又扭開了臉:“表舅說你這兒有書,讓我來借幾本。”

萬家凰走到他面前細瞧:“眼睛怎麽了?淚汪汪的。”

“來時被冷風吹了,一吹就要流眼淚。”

“我還以為是我方才那句話說重了,讓你這臉皮薄的下不來台、氣哭了呢。”

馮楚掏出手帕,一邊低頭擦眼睛,一邊說道:“我什麽時候對二姐生過氣?”

“不生氣就對了。我向來就是這個厲害脾氣。你要是跟我計較,只怕計較不過來呢,不信問你表舅去。”

“表舅說了。”

“說我壞話了?”

馮楚捏著手帕,不言語,只是笑。萬家凰見了,也不在乎:“反正當家的都是惡人。我總是管著他老人家,他自然說不出我的好話。”

說到這裏,她開了門喊翠屏,想讓翠屏領著馮楚去書房挑書,然而喊了幾聲,莫說翠屏,連只鳥兒都沒來。她縮回頭,轉身從衣帽架上摘下一件鬥篷披了上:“好冷,我帶你去。這兒的書房裏倒是有些書,可都舊得很,沒什麽趣味。”

馮楚跟著她出了門,穿過一座小院,便到了萬宅的書房。萬家沒有做學問的人,所以這書房是常年冷清,老古董的書架上放著老古董的書,臨窗的桌上擺著書立,裏面倒是立著幾本鴛鴦蝴蝶派的新小說,還是萬家凰這一回從北京帶過來的。馮楚停在桌前,拿起一本小說翻了翻,萬家凰略微有點不好意思:“我讀的這些小說,都是淺極了的,只能翻著解解悶。”

馮楚答道:“我也是為了解悶。”說到這裏,他回頭望向了萬家凰:“恐怕,我還要再住上十多天,才能等來畢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