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第2/2頁)

悶悶的回了房,房裏坐著個張順,張順老調重彈,還是讓他去向小姐吹吹風,請小姐盡快把翠屏嫁給他。他和翠屏不知道是怎麽相處的,關系是越處越糟,原本翠屏只是哀哀切切的思念著張明憲,不大理會他,他過去勸慰了她幾次,卻是勸出了仇恨來,翠屏已經發了話,說是讓他趕緊死心,嫁誰也不嫁他。

馮楚好言好語的將張順哄了走,同時心想這也是個定時炸彈,可是天地良心,他那時對厲萬二人雖是存了插足的心,可他真沒做出什麽惡行來——他想做來著,可是一直沒能找到機會,最後他能成功,完全是老天眷顧!

他沒幹什麽,然而像是十惡不赦一般,誰都能來詐他一下子,偏偏他現在處於非常時期,他和萬家凰要結婚而未結婚,在這段日子裏,他須得做個無懈可擊的完人,須得讓萬家凰挑不出他半點毛病,想悔婚都說不出口。

洗漱過後坐在臥室鏡前,他看著自己,胸中像有一把小火在陰陰的燒。忽然緩緩的一眨眼睛,他看見自己的眼中有了淚光。

命運太苦了,活得太難了。茫茫人世,沒有一個人肯憐惜他。天上地下的神靈都在壓迫著他,就看不得他過半刻的好日子,明知道他是一身柔弱的少爺骨頭,可就非逼著他去出力受氣,就非得讓他吃苦受窮,就非得讓他一個月只拿四五十塊,瘦成一副骨頭架子,連點營養品都買不起,連身好衣裳都穿不上。

眼淚順著他的面頰滑落下去,面頰柔滑,有瓷器的光澤。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自己若是個女子或許更好,起碼還有嫁人一條道路,但隨即一轉念,他又絕望了:他這樣的命運,縱然托生成了個女子,只怕也還是紅顏薄命。

“全是錢鬧的。”他擡袖子一擦眼淚,悲哀的想:“自己若是有個十萬二十萬的家財,何至於受這樣的折磨?”

緊接著,他擡眼望向了鏡中人:“十萬二十萬就夠了嗎?”

然後他一點頭——差不多是夠了,當然,錢這東西,總是越多越好。

馮楚思索一夜,不得要領。翌日清晨,他睜著眼睛躺在被窩裏,決定對畢聲威來個不露面,不讓他抓到自己的人,看他還如何操控自己?

正好,萬家凰今天也沒有要出門的意思,昨天在外面逛了整整大半天,她今天也累了。獨自歪在床上,她懶洋洋的翻著幾份報紙,翻著翻著,她忽然坐了起來。

在時政新聞中的一小塊文字裏,她看到了厲紫廷三個字。據這一段文字來講,厲紫廷前幾天和一個團的日本兵交了火,並且沒有敗。交火的地點是個小地方,地名很陌生,似乎是在長城一帶,戰爭的規模也不算大,所以寫得籠統、語焉不詳。

這些天來,厲紫廷三個字在她這裏,是連提都不能提的。可她管得了自家人的口舌,管不了人家新聞報紙。盯著他的姓名,她就覺著像有刀子在心裏絞。

他留下的那十一萬元的支票,她沒有動。知道他總鬧饑荒,她忍心和他一刀兩斷,卻不忍心再從他手裏摳錢出來。

不忍心,也不敢,怕他窮得紅了眼,要去搶掠作惡。常有那樣利欲熏心的小軍頭,為了圖財,也因著自己有槍有人,會和日本人串通了走私煙土。厲紫廷敢和日本人開戰,她想,這至少證明了他還有底線,他沒幹那禍國殃民的壞事。

她還是盼著他好,盼著他能闖出一片好前程。然而一想到越來越好的厲紫廷和自己沒了關系,將來只怕還會是旁人的丈夫,她便又恨又酸,簡直說不出自己對他究竟是要祝福、還是要詛咒。

悄悄的把這張報紙挑出來折好了,她把它藏進了抽屜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