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萬家凰連柳府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柳介唐,據說,已經處於盛怒之態,因萬裏遙殺人一事是證據確鑿,所以他放出了話,必定要讓萬裏遙以命還命。如果——假若萬裏遙當真手眼通天的話——花錢買了一條活命回去,那麽他會拋卻國法,親自過去亂槍打死萬裏遙。

總而言之,他們柳家這一輩就只有柳玉容這麽一個小妹妹,他這個做大哥的,絕不會讓妹妹就這麽白死了。

萬家凰去了一趟柳府,被柳府的門房連轟帶趕,差一點就是被罵了走。於是調轉方向,她又去拜訪了那些個為官做宦的親戚朋友們,一直奔波到了天黑,活活的將自己奔波成了個瘟神,具體的表現,便是那些人家的門房一見了她來,立刻挺身而出擋在門口,倒是都比柳府的仆人客氣些,只說自家主人全出門了,並沒有橫眉怒目的攆她。

每走一家,她的心就涼一分。她活到二十六歲,哪裏受過這樣的冷遇?外人就算是不尊重她父親那個人,至少還要尊重她萬家的錢。可如今這些人對著她,連趨炎附勢都不敢了,可見萬裏遙究竟是闖了多大的禍。

她堅信兇手另有其人,或許真如張順所說,這就是趙家所做的一個局。

但趙家是什麽人家,她也是知道的,趙家全體雖算不上是高風亮節,但也稱得上是正經人家,使壞也都是小壞,若說他們敢合謀起來殺人嫁禍,不甚合理,更不合情。

他們對趙三奶奶,不應該有那樣大的仇恨。

萬家凰在入夜時分回了家,到家之後,她怔怔的坐著,先是想著父親被關在那大牢裏,此刻不知道是何等的苦與怕;又想自己如今走投無路,有錢有力都無處使去;再想自己這一次若真是救不出父親,若真是眼看著父親屈死了,那自己也沒法活了。這事會成為自己心頭的一把刀,自己永遠受它的割,永遠的放不下、忘不了。

一分一秒的數著熬,她熬過了這一夜。等到天一亮,她又出門,給她爸爸找生機去了。

與此同時,馮楚也去見了畢聲威。

對待畢聲威,馮楚不再講任何的禮貌,劈頭便問:“趙三奶奶,是你殺的?”

畢聲威立刻搖了頭:“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跑到趙家去殺人?”

馮楚聽了這話,正要松一口氣,然而他又說了下去:“不過這事確實是和我有關,我自己沒幹,派別人幹的。”

馮楚定定的看著他:“我記得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他們。”

“對啊,萬裏遙不還好好的活著嗎?”

馮楚聽到這裏,忽然感覺很疲憊:自己此生究竟是有著多麽惡劣的命運,竟然會和這麽個狡詐的莽夫糾纏不清?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可是偏不肯好好的回答,偏要讓自己反復的追問,偏要讓自己又惱又恨——為什麽?這樣做很有趣嗎?

他累了,從昨天起他就又開始感到了累。他這幾個月積攢出來的血色和精神瞬間化為了烏有,他想要咳嗽,想要昏睡,他的手腳冰涼,呼出的氣息也是寒氣。

力不能支的,他就近坐在了沙發上:“說吧,接下來你要幹什麽。”

“接下來,我要去見一見萬小姐。”

馮楚猛地擡起了頭:“你別害她!”

畢聲威站在他面前,笑了起來:“好好好,不害不害,我就是過去賣個人情,也好動手去救你表舅。要不然你那表舅總在牢裏呆著,也怪受罪的,是不是?”

“你能救他?柳介唐已經盯住了這件案子,只怕是不好救。”

“我有我的辦法。”

馮楚這時像是緩過了一口氣,搖晃著又站了起來:“畢司令,你給我一句準話,你到底是想如何處置他們?”

“放心吧!”畢聲威向著他粲然一笑:“我一定會對他們負責到底,他們啊,都會好好的活著。”

馮楚驟然怒吼起來:“你說實話!”

畢聲威收了笑容,冷淡的看了他片刻,然後問道:“我敢說,可是你敢聽嗎?”

馮楚注視了他,意識到此刻非同尋常,此刻,自己再次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

第一次面對岔路口時,還是幾個月前。那一次他離開了畢聲威,選擇了萬家凰,隨著萬家父女回到了北京——那一場選擇,差一點就是完美的,差一點就可以讓他如願了的。

如今,又到了他選擇的時候,他是選擇和萬家凰共渡難關?還是選擇登上畢聲威的賊船?

他還想選擇,然而心裏清楚:前方道路怎麽走,已經由不得他了。

他想陪二姐姐共渡難關,可是怎麽渡?他有本事渡嗎?二姐姐又需要他陪嗎?到時候畢聲威隨便語焉不詳的講幾句怪話,就能讓二姐姐把他當成家賊打將出去。

說來說去,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就只能去和畢聲威合作,只要把胸中的這顆良心摘出去,那麽這場合作就不會太痛苦,如果真能從中分個幾十萬元的好處,那麽他這一生——不說一生那樣長,至少眼前的這幾年——總算是可以保有一點尊嚴、過上“人”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