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在城門口,張順花費了許多口舌,才使守城的士兵相信了他不是個夜行的瘋子,而是真有急事要見厲司令。而等到兩名士兵押著他進入司令部時,天已經見亮了。

他依舊算是個可疑人物,所以一名士兵守著他站在了司令部外,另一名士兵進去通報。這個時候,他終於感覺到了自己的疲憊,手腳一起發抖,然而身上沒有汗——汗出了一路,早流盡了。

有人從司令部裏跑了出來,他哆嗦著聞聲望去,認出了那個人是張明憲。

張明憲沒他伶俐,沒他俊秀,在情場上敗給這麽個傻大兵,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甘心。張明憲並不是沖著他來的,跑出大門之後才發現了他:“哎?你不是萬家的那個——那個什麽順嗎?”

“張順。”

因為翠屏對張順實在是太無情,所以張明憲反倒不屑於拿他當個情敵對待,冷不丁的見了這麽個萬家人,他還暗暗的驚喜了一下子:“你怎麽來了?你們小姐呢?”

他不問翠屏,不好意思問,所以只問萬家凰。反正翠屏是萬家的人,只要萬家凰到來,翠屏就一定遠不了。

張順答道:“我就是為了我們小姐才來的,還有我們老爺。”

“啊?你家又出事了?”

張順比他矮,所以盡管疲憊到了極致,但還是勉強挺直了腰:“我身上有老爺的親筆信,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得馬上見厲司令。”

張明憲聽了這話,抓起張順的手腕就往回跑,跑了沒有三步,先頭進去的那名士兵也出來了,對著張順連連招手:“快快快,司令讓你快進去!”

張順一把甩開了張明憲的手,然後東倒西歪的跟著那士兵去了。

張順一邊走,一邊脫下了夾襖。

夾襖裏子上有一道新縫的口子,針腳細密,是翠屏的手藝。他想將那口子撕開,然而手上沒勁,於是低頭用上了牙齒,連撕帶咬的,硬把那道口子扯了開。

這時,領路的士兵在一扇門前轉過了身:“進去吧。”

門是敞開的,張順喘息著擡起頭,就見那陰沉沉的冷屋子裏,站著個筆直的人影。

張順沒想到自己見了厲紫廷之後,第一感覺竟是眼熱鼻酸、想要哭。

他可不記得自己對這位司令有過什麽深情,可此刻相見,他只覺自己和他是久別重逢,自己這是又見了親人。

房內清冷整潔,桌面一塵不染,但是空氣中有隱約的飯菜氣味,是那桌子上剛剛開過簡單的早飯。張順進門停住了,就見厲紫廷站在桌旁,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水。

這陰暗房間是厲紫廷的,房內的一切也都是厲紫廷式的,處處都板正整潔得過了份。厲紫廷放下那只雪白的搪瓷茶缸,直視了張順:“什麽事?”

他那聲音還是熟悉的冷硬無情,可張順現在連他的無情都愛,他的無情和他的強大相連著,非得是這樣無情和強大的人,才有希望把他們一家人從畢聲威手中拯救出來。

哆嗦著喚了一聲“厲司令”,他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索性從夾襖的口子裏掏出了那張信紙,直接遞到了厲紫廷面前:“我家這回遭了大難了,這是我們老爺的親筆信。”

厲紫廷接過信紙掃了兩眼,隨即擡頭問道:“你們是怎麽和畢聲威搭上關系的?”

張順有一說一,將前因後果講了個清清楚楚,對於重要環節,又解釋得格外詳細一些:“我們小姐當時說要嫁給馮楚,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您不知道,當時您走之後,消息不知是被誰泄露了出去,小姐立刻就成了個笑話,那些記者的筆太壞了,把小姐寫得真是——比指鼻子罵娘還難聽,小姐氣得要死,馮楚又抓緊了時機給小姐溜須拍馬,小姐一時糊塗,才說要嫁給他。可是我們這些底下人都看得明白,小姐心裏根本就沒他,平時都不搭理他。老爺更不用提了,您走那天,老爺一聽了消息,立刻就跑出去追您,結果雪天路滑,他老人家剛一出門就摔了跤,直接摔進了醫院裏去。等他出院之後,您早走得沒影了,他想再追也晚了,小姐又和您賭氣,不許他去找您。那時候為了您,小姐和老爺不知吵了多少架。”

厲紫廷聽了,忽然問道:“你們小姐,怎麽不給我寫信?”

“唉,要不是真走投無路了,小姐都不許老爺給您寫信。她——她說她沒臉找您。”

說到這裏,張順眼巴巴的望了厲紫廷,生怕他會心中懷恨、袖手旁觀。

張順對萬家的人真有感情,他只是不能為了他們父女倆死,除死之外,什麽都好說。小姐老爺一定得活下來,他們活下來了,跟著他們的翠屏就也能活下來,自己那個乖乖的弟弟就也能活下來。

窗外的太陽漸漸高升了,陽光照進來,房內明亮了些許。張順望著若有所思的厲紫廷,發現他是明顯的見瘦——身上沒瘦,是臉瘦了,一張面孔有了棱角,眉宇之間繚繞著冷硬的煞氣。